慕容逝加快步伐,走在慕容天南前面,带他来到了存放火云珊瑚石的房间。月光照入房内,使得慕容天南和紫箫都清晰地看到那火云珊瑚石上半部分已经彻底粉碎,露出里面带血的赃物。
慕容天南一看到那包裹着赃物的布上的元宝图案,不禁大惊。过了许久,他才带着惊疑的语气道:“……这不是银家灭门一案中丢失的财物吗?”
慕容逝点头道:“是的,爹爹,这就是银家的赃物!银家财物定是被张聚成带人盗窃,藏在这玉石里。而后,他们再将玉石连着赃物一同送给爹爹您,最后再想办法将这赃物大白于天下——”
与此同时,紫箫立马将刚刚没递出去的信递给慕容天南,道:“表叔您看!”慕容天南惊怒之余,一把拿过那张信纸,快速阅览上面内容。等他看完,他的脸色已经铁青。
紫箫眉头狠狠一压,道:“证据确凿,表叔。他们张家,是要和朱家一起,摧毁慕容家的名声,投靠杨家!”
“混账!”慕容天南怒极,太阿出鞘,将那张信纸连带着面前的火云珊瑚石剩余部分也都击得粉碎,里面的赃物掉落一地,“好个张聚成,好个朱尹!我慕容家竟养了如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紫箫站在慕容天南身后,冷冷道:“表叔,不论张家或是朱家,均留不得——”
“这、这是怎么回事?!”后院中忽然响起张聚成惊惶之声。三人一回头,张聚成面色发白地盯着蓦地出现于张家仓库中那堆成山一样高的银家财物,“这、元宝图案——这是银家丢失的财物,怎么——张家追随慕容家,可不是为了拿给你们栽赃的!”
见张聚成居然就这么直接将脏水泼慕容天南头上,紫箫小脸发白,握着拳头正欲开口,却听到慕容天南冷冷的声音传出:“敢问张家主,你有何证据说这些赃物是我慕容家拿走了?”
张聚成嘴角下压,道:“哼,除了慕容家,还有谁有能力悄无声息屠灭了银家?”
紫箫冷笑一声:“这玉石是你们凿出来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塞赃物进去?这么多赃物,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将其运来?”
张聚成指着屋外,道:“自然是用的你们那辆马车——”
“我们进城之前,门卫检查过我们的马车,张家主如果不信,问问那些门卫,可有看到车内私藏赃物?如此大量的瓷器玉石,以那样规模的马车,可没法轻易藏起来的!”慕容逝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张聚成的话。
张聚成顿时语塞,眼见栽赃不成,他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他自是已然注意到紫箫手中没有了那封信,便已知晓那封信大约已经被慕容天南看到了。“哼……既然被识破,你们今晚别想离开这里——张家草木兵何在——”
“张家主,张家所有的草木兵,都已经被我们抓了起来。”紫箫朝张聚成走了一步,他冷冷说出这句话时,无异给张聚成泼了一大桶冷水,让他脸色发白,“如今你孤立无援,放弃挣扎吧!”
张聚成连连后退,慕容天南步步紧逼。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聚成,君王般的气势不露自显,看得张聚成双腿发软。“既然张家和朱家要投靠杨家,那这‘叛徒’之名便坐实了。我慕容天南容不得叛徒,所有叛徒的下场,皆和那个叛徒‘空’一样,不得埋骨于我慕容家土地之下,永远只能做那孤魂野鬼!只不知张家主做好承担这些后果的准备了吗?”张聚成咽了口唾沫,没想到自己精心安排的计划,竟会在今夜毁于一旦。
慕容天南怒而拔出佩剑。太阿出鞘,直抵张聚成喉咙。
忽然,一个妇人声嘶力竭的声音从仓库内似刀子一般划破夜幕:“慕容天南,放开我夫君!不然你儿子不保!”
慕容天南身躯一震,回头一看,张夫人不知何时潜入仓库,手握匕首,贴着慕容逝的脖颈。趁着慕容天南分心之际,张聚成突然发难,双手捏了一对双刺,绕过太阿,朝着慕容天南腰侧刺过去。紫箫眼疾手快,掷出两片金叶子,击中他双手手背。张聚成手背吃痛,十指无力张开,武器跌落在地。
武器跌落的刺耳声警醒了慕容天南,他甫一回头,却不防张聚成的一群小妾从仓库门后冲出来一拥而上,不要命一般地扑向慕容天南。慕容天南眉头一拧,以剑柄将张家小妾击晕,张聚成和张夫人却带着慕容逝,不知所踪。
儿子消失,让慕容天南心口若剜去一块肉,他呆然立于仓库门口,彷徨无措。一旁紫箫较之他清醒许多,他指着仓库门口地面,对慕容天南道:“表叔您看!”
慕容天南回过神,定睛一看,仓库大门地面夹缝中夹杂着许多白色的碎片,缝隙边缘亦有不少。两人走近一看仔细端详,竟是核桃片。
慕容天南手指拈起那已经被压坏的核桃片,若有所思。“……或许,循着这核桃片,应能找到逝儿。”
紫箫一愣,问道:“为何?”
慕容天南道:“刚到张府的时候,逝儿向张夫人要了许多核桃片,说是自己想吃。但你知道……逝儿从来不喜欢吃甜食,是以这核桃片定有他用。如今看来……他便是想将其用于此时。”
紫箫有些意外。“阿逝竟连自己会被抓走都考虑到了?”
“不可断定,但这正是这孩子的能力……”慕容天南手指摩挲着那片核桃片,直到将它磨成粉末,“别看他不过九岁孩童,城府却尤深于我。这一切于他而言,就如一盘棋,而他是执棋之人。”
虽明知慕容逝自小便聪明,但紫箫听罢,仍不觉喟叹。“阿逝他——唉,我自叹弗如啊!”
“箫儿,速速查看哪里还有核桃片的踪迹,我们循着逝儿留下的记号追过去!”慕容天南站起身,朝紫箫命令。紫箫点头,只在张府后院稍稍检查了一番,便在东墙墙根处发现了另一片核桃片。两人便循着这标记,一路追了过去。
张聚成扛着慕容逝,携张夫人逃入青州城外,两人逃入一处构造复杂的石质建筑,如鱼得水般在内部穿梭。
慕容逝左手撑着张聚成的肩膀,右手捏着核桃片想往嘴里塞,奈何张聚成跑动幅度太大,他舌齿尚未碰到核桃片的角,那核桃片便掉落在地。一掉地上,慕容逝便会发出一声“啊呀”。
张聚成耐心已尽,他两手钳住慕容逝身子,将其重重摔于地上,骂道:“哼,管他是慕容家的还是穷人家的,小屁孩就是这么吵!再吵就把你做掉!”
慕容逝胸腹触地,只觉自胸骨起,碎骨般的疼痛顷刻便蔓延至全身。他极力忍着痛,撑起身,有些委屈地抬头看着张聚成,手里死死捏着快要碎成粉末的核桃片,带着些微哭腔说道:“呜……张……张家主,您别生气,我只是……只是想吃核桃片……”
张聚成怒中火烧,一巴掌将慕容逝手中的核桃片全部甩飞出去,余力打在慕容逝的手上,疼得慕容逝哭喊一声:“疼!”
“臭小子,别在那给我演戏!”一看到慕容逝那看似害怕,实则似成竹在胸的样子,张聚成便是火大。早在那火云珊瑚石被打碎时,他便注意到这九岁小儿绝不简单。加之他是慕容天南掌中宝,是以他当下便决定以他为人质,削弱慕容天南战斗力,自己趁机逃跑。
此时面对这个总角小儿,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处理,心头顿时涌上一阵邪火,让他恨不得将慕容逝揍一顿以泄愤。
慕容逝对他所言充耳不闻,只环视周围环境,发现这里除了围着四面的墙壁,什么也没有。他转过头看向张聚成,眨了眨他那黑溜溜的眼睛,问道:“张家主,这是哪啊?这、这地方好可怕啊,你要做什么?”
张聚成冷笑,道:“哼,放心,这是张家特制之‘千回城’,其中暗藏八卦阵法之玄妙。里面错综复杂,进来了,若非熟谙阵法,定会困死在此!”
慕容逝双目睁大,却丝毫不见慌乱,只一脸好奇。“哪有那么夸张?爹爹又不是路痴,走错路了重新走就好,怎会迷路呢?”
见慕容逝丝毫不知自己身处险境的愚蠢模样,张聚成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天真,愚昧!据我所知,慕容天南不会阵法,光凭识路之能,休想逃出生天!他唯有和那紫家小子一起困死在此,你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慕容逝忽然露出笑,道:“那……如果……爹爹他们知道怎么走呢?”
张聚成一愣,忽闻夜间传来疾风的声音。张聚成立时嗅到危险,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张夫人凄厉惨叫自他身后传来,张聚成慌忙回头,张夫人手臂上刺入的一片金叶子如镶了月光的利刃,刺得他眼睛生疼。随即一阵脚步声自阵外传来,紫箫绕过石墙,冷然瞪着张聚成。
张聚成被突然出现的紫箫吓得脸色灰白,连连后退,却与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慕容天南撞上。他顿时面如死灰,绝望感令他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慕容逝一看到慕容天南,小脸笑开了花,举起手臂高呼一声:“爹爹!”他绕过了张聚成,亲昵地抱着父亲裤脚摩挲。
慕容天南心中大石卸下,眼中锋芒暂退,轻声问道:“逝儿,可有受伤?”
“有。”慕容逝小嘴一扁,“张家主把逝儿当垃圾一样扔地上,还不准逝儿吃核桃片,打了逝儿的右手,现在逝儿身上和手上都还疼着呢!”
“哼,有种!”慕容天南神色变得冷漠,抬起头,看向那已经被吓软在地的张聚成,“正好,所有账就都堆一起算了吧。”他话音一落,紫箫便拿了紫家特制麻绳,将张聚成捆了起来。
后来,慕容天南以张家、朱家叛变慕容家为名,将两家自慕容家境内彻底抹除。而张聚成至死也不会知道,他精心安排的计划,最后竟然会毁在一个九岁孩童和他妻子做的核桃片上。他更不知,慕容逝自小便跟随其母夙然精研过阵法,千回城所含之阵早已被他看破。经他以核桃指引,慕容天南与紫箫才可如此顺利破阵而入。
张、朱两家叛变一事结束后,慕容天南让草木兵将发现的银家财物全部搬回慕容王府,堆在劲松堂内。大量带血的财物被送回家中,立刻引起了夙然的注意。她慌慌忙忙从屋内跑出来,看到那些财物,她吓了一跳,问道:“天南,这……这些是……”
“银家的东西——然儿,峰儿在家否?”慕容天南四处看了一眼,不见自己那小儿子,便忍不住问道。
丈夫语气之焦急,让夙然很快便明白事情刻不容缓。“他在峰峦居休息呢,我这就去叫峰儿过来。”
不一会,慕容青峰便从峰峦居急急跑来,进了劲松堂亦险些停不下身子。“爹爹!峰儿来了!东西在哪里?我们赶紧开始调查线索吧!”
慕容天南点了点头,两眼移向堆放着银家赃物的地方,示意慕容青峰。慕容青峰上去就抓着一个青花瓷瓶开始检查起来。慕容天南也离席走近,和慕容青峰一起检查这些赃物上可能残留着的线索。
“爹爹,青峰,我也来帮忙。”慕容逝自屋外走入,跟着两人一起检查起来。
检查中途,慕容青峰问慕容逝:“银家难道是张家灭的?”
慕容逝立即摇头。“不可能,张家没那个实力。即便他们灭了银家,也做不到悄无声息,连你都能瞒过。”
慕容青峰点了点头:“倒也是——”
没多久,慕容逝便在一个瓷瓶上发现了一道诡异的痕迹,那道痕迹缠绕瓶身一圈,由密集排列的小孔形成,不似人为。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痕迹,忍不住将其交给旁边的慕容青峰看,问道:“青峰,你看这是什么?”
慕容青峰先只是瞥了一眼,很快,他注意力就全被这诡异痕迹吸引了过去。
“啊!”慕容青峰脸色发青,一把从慕容逝手中将那瓷瓶拿过,对着屋外阳光高举瓷瓶。渐渐地,他脸色由青转白,便连呼吸也粗重许多。
慕容逝被弟弟的反应感染,他压着心头紧张,压下眉头问道:“青峰……这到底是……”
儿子过度的反应,也吸引了慕容天南的注意,他一抬头,就清晰地看到屋外阳光透过那青花瓷瓶上的空洞的样子,像极了天上的星子。
慕容天南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太阳穴高高鼓起,握着一个银杯子的右手不住地颤抖,就差把那银杯子给捏碎。
慕容天南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慕容青峰的想法,他咽了口唾沫,回头看向慕容逝,开口说话时,感觉喉咙仿佛火烧。
“哥哥,这是……暗渊,杨绪的暗渊……”
慕容逝大惊,猛地一抬头看向慕容天南,他何尝不知这代表了什么,一张小脸变得惨白。“爹爹,这……我们……”
“哼,果然是杨姓狗贼,居然敢在我地盘上这么肆意妄为!”慕容天南终于还是将手上的银杯捏了个粉碎。
“爹爹!您先别急!”注意到父亲情绪失控,慕容逝站起身大声对慕容天南说道,“就逝儿所知,杨……杨家主从没做过这种过分的事情,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他杨绪还会讲什么缘由?”慕容天南厉声打断了慕容逝的话,“但凡同慕容家有关之人,在他眼里就是眼中钉!他看不顺眼了,挥手便除之,将我慕容天南视若无物——这个混账东西!”
慕容天南的怒火,烧得慕容青峰心头有些慌乱。慕容逝微微皱眉,压下内心恐惧,直面慕容天南双眼,道:“可是爹爹,这事有两个很奇怪的地方!您冷静些,听逝儿说说,好吗?”
慕容天南看向他,胸口大幅度起伏数次后,尽量压下怒火,道:“你说!”
慕容逝冷静分析:“首先,就逝儿所知,即便杨家主与我们敌对,他也从来没有毫无征兆地突然灭掉隶属于慕容家的世家;其次,假设杨家主真的像爹爹说的那样,看我们不顺眼,就顺手除掉隶属于慕容家的世家,那为什么单单选了银家,而没有对其他世家动手呢?”
经慕容逝这么一分析,慕容天南顿觉有理,却余怒难消。慕容逝叹了口气,对慕容青峰道:“青峰……你现在就去调查下银家和杨家之间的交集,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容青峰点点头,放下瓷瓶,跑出了劲松堂。
三个时辰后,慕容青峰回来了。他喝了一口慕容逝递给他的茶,道:“爹爹,哥哥!我打听到消息啦。这事——还真是银家自作孽!”
银家位于两家交界处北,是三品商贾世家。与其他世家不同,商贾世家因要带动整个江湖经济流动,是以可在神州大陆上任意来往。若似紫家与银家这般隶属于慕容家,却因杨家需求,要运送货物至杨家,须得同杨绪签订中立契约。这契约让紫家与银家到了杨家境内,只得做本分事,不得行任何于杨家不利之事,亦不可触及杨家底线。隶属杨家之商贾世家于慕容家亦是同理。
慕容青峰道:“是这样的,两个月前,大兴城的龙门镖局订购了一批烧蓝银,那东西只有银家会购入,所以银家接受了委托,跟杨家签了中立契约,把东西运到了大兴城。”
“难道银家在大兴城惹事?银家怎会有胆去杨家眼皮子底下生事?”慕容逝有些好奇地问道。
慕容青峰皱眉道:“给他们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可是银家那个笨蛋家主就惹了杨绪啊!”
慕容逝好奇:“怎么惹的?”
慕容青峰喝了一口白水,道:“银家的镖车进大兴城的时候,正好撞上他们大兴西市赶集,街上人特别多,银家镖车走不动,只能等着。哥哥你想啊,集市里人山人海的,难免会有人撞上镖车,当时银家有一部分货物并没有装在马车上,而是用板车运载,用麻绳固定货物的。银家镖师没注意到有一辆板车上的麻绳松了,正好就有人被人群挤的,不小心撞到了那辆车,结果麻绳一松,货全掉地上了,箱锁被摔坏,里面装着的烧蓝银跌落出来掉了一地。烧蓝银很脆,当场就打碎了几个。银贾诚气坏了,挥鞭抽打过路百姓,高声怒骂:‘不长眼睛的穷酸玩意,银家的货物也敢碰!回头我告诉慕容家,看慕容家主怎么收拾你们!’”他一面说,一面还故意压着嗓子,右手捏成拳头在半空中挥舞,模仿银贾诚的语气和动作。
慕容天南眉头一拧,怒哼一声;慕容逝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摇头道:“这……这银家主怎能说这些话?那杨家主他——”
“这就是巧事啦!”慕容青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锤桌面,嗟叹一声,“这银家主不知死活地在大兴城内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杨绪正好带着刁蛮小公主在西市逛,银家主说的这句话,被他清清楚楚听在耳朵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