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还没打算取我的性命。”察觉到远处众人投来的目光，阿尔伯特移开奥维的手，“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大家知道。奥维，你之前听说过类似的事吗？”
奥维摇摇头：“从未听说。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刚才才发觉。其实一开始被蝙蝠撞到时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那种疼痛锐利得钻心。但是昨晚实在太匆忙，利森叫我换衣服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马匹的事，没来得及顾及其他。”阿尔伯特抚摸着那块黑色淤痕，说，“不知是否为时已晚。”
他抽出腰间的硌文匕首，递到奥维面前：“你觉得我们能把他逼出来吗？就算要剜下这块肉也无所谓。”
奥维心知这可能没有什么作用，但还是接过匕首。阿尔伯特侧过身，将淤痕暴露在匕首的尖刃之下。刀刃的火光灼热，奥维感觉到阿尔伯特的呼吸逐渐急促，他稳稳心神，把匕首顶端抵在瘢痕上。
“嗬嗒——喝——嚯嗯——”他厉声说。离开，或者，死。
热气的紧逼之下，瘢痕中黑色淤血的流动似乎加快许多。但也仅此而已。
奥维和阿尔伯特对视一眼，两者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计代价的决心。阿尔伯特紧咬牙关，扭过头。右肩里明显能感受到异物在血肉之间穿梭翻腾的疼痛，他的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奥维手上发力，将刀尖缓缓刺进那块瘢痕里——暗红色的鲜血丝丝渗出。黑色淤血像笼中的困兽一样挣扎起来。黑色的血丝疯狂翻涌，朝阿尔伯特的心脏移去！
阿尔伯特强忍着疼痛的颤抖身子猛地一哆嗦。一股苦涩的压抑感扼住了他的心，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控制地挣开了利刃。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支撑在卵石地上，大口呼吸着，淋漓汗水打湿了额发和胡须。淤血的游动渐渐平息，阿尔伯特的喘息也随之逐渐平缓。
“不行。”阿尔伯特苦笑着说，声音细弱游丝，“恐怕我得和这家伙多呆一会儿了。”
“阿尔。我很不想提起这个……但恐怕他会一步步侵蚀你的身体，像那些蝙蝠一样。”奥维垂下头。这个老人一刻未停地在脑海里搜寻曾经看过的书籍，企图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但仍一无所获。除了那些残卷之外，锈塔中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影魔的书籍。而废冬开始后，几乎所有亲眼见到过影魔的人都惨死当场。他能依靠的只有民间流传的传说，但影魔进入人的身体之后会如何侵蚀？又会侵蚀到何种地步？是夺走宿主的生命，还是混淆他的灵魂？他毫无头绪。
“我知道。”伤口并不深。阿尔伯特翻下袖子，取回匕首插入鞘中，站起身拍落身上的草屑。他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营地，艾丹仍围着乔絮叨个不停，利森在一旁猛点头。远处纳撒在草地上巡视，奎尼斯则仰躺在马车上眯着眼休憩。阿尔伯特用袖口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一个微笑。
“如果发生了什么——”他说，“你要代我照顾好他们。”
他们继续上路。
绵延丘陵缓作平地，沿最后一座缓坡盘旋而下时，下方的平坦大地尽收眼底。他们看见溪水在林木间蜿蜒穿行，延展向远方天际。不时林间一阵摇晃，飞鸟展翅飞起。寇瑟四周的村落坐落在地平线上，已经隐约可见。商队沿着泥路进入林地。
树林幽僻，但和耶格地下深山中的林子相比，已经更有人生活的气息。宽阔的泥路容得下两辆马车并行，路旁偶尔有垒起的石墙，阻挡了树林间茂盛生长的荒草。几个岔路口旁插着路牌，虽然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难认，但仍给了他们极大振奋。乔、艾丹搁置了之前的分歧，开始讨论起到寇瑟之后的计划。
墨雅坐在马车上，每看到新奇的野花都会拍拍奥维的肩膀，问他花的名字。遇到认不出的野花时，奥维往往信口胡诌。
“这种蓝色的花叫……叫北风唤。”他摸着胡子边想边说，“以前生长在古拉隘口北方的厄诺。废冬里北风王莫尼南下，占领了高耸之壁上的格湖镇，粮草十分充沛，就把多余的粮草放进了仓库。后来莫尼兵败撤回格湖镇，情急之下想到了这批粮草。但厄诺向来是苦寒之地，他们根本聚集不起那么多粮食，出兵时军备官用许多杂草的草种填充在谷物里。许久没有照看，这些杂草已经在粮仓里发了芽。当莫尼打开门时，仓库里开满了蓝色的花朵。”
“然后呢？”墨雅问。
“莫尼本来没有打算回到厄诺。但是那些花让他想起了家乡，最后他决定撤兵北上。”奥维圆上了故事，“因此南方耶诺的人们就将它叫做北风唤。”
“原来如此。”墨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骑着马行在一旁的奎尼斯不禁哑然失笑：“奥维，你不当吟游诗人真是屈才！”
“这叫因材施教。”奥维一本正经。
转过一个弯时，他们看见一群乌鸦被马蹄声惊起，穿过林叶，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阿尔伯特凝神看着远处的乌鸦，挥挥手示意商队停下。
“怎么了？”奎尼斯策马上前。
“刚才飞走的乌鸦，爪子和喙上有血迹。”阿尔伯特判断出乌鸦飞起的方向，然后朝身后喊道，“乔，艾丹！你们去那个方向看看！”
“我可以和艾丹一起去。”奎尼斯提醒道，“乔的腿还伤着呢。”
“我们没时间等他恢复。”奎尼斯注意到阿尔伯特的眼神里满是决绝，他的话似乎根本不是对奎尼斯的回应，“他必须跟上我们。”
对于阿尔伯特的反常，乔感觉到些许不安。午后在河畔休息时，他远远看到阿尔伯特和奥维在远处嘀咕些什么，两人甚至动起了手，像是在争执一般。但后来收拾行李出发时，两人之间又谈笑自如，不像有事情发生。
乔摇摇脑袋，把这些念头抛之脑后，翻身爬下马车。除了踩到石块时，腿肚子会有一阵轻微的酸痛痉挛，他的右腿已经几乎恢复如初。艾丹也紧跟上来，两人一同朝乌鸦先前聚集的林子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