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落叶松稀疏生长,暴雨过后,满地断枝叶片。剑鞘常被灌木和荆棘钩住,两人干脆抽出剑,斩断沿途的重重阻碍。耶诺大地向来温润肥沃,在废冬之前也是如此。他们常看到树林间一阵颤动,然后窜出一只肥硕的赤鹿,转眼间奔远了。
“或许阿尔伯特刚才看到的那些乌鸦,只是在吃鹿的尸体罢了。”搜寻了大半个林子仍一无所获,艾丹百无聊赖地用他的半手剑砍断一截灌木,说,“我敢打赌,这片林子里肯定有狼。”
“那我们更加得小心才是。”乔说。他心里也暗自同意艾丹的看法,但这是阿尔伯特第一次主动派他勘察,他不愿空手而归。就像乔跟随奥维学习历史和草药一样,艾丹也常常跟随奎尼斯外出狩猎巡逻,从奎尼斯手中学了一手好剑法。在野外,乔信任自己的这位伙伴。
“等等。”艾丹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把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乔保持安静。十几步之外,草丛倒伏,虽然已经盖满落叶,但仍可见边沿沾着异样鲜血。他们沿着痕迹往前,直到一座山壁下。那里树林渐密,阳光昏暗斑驳。
他们看见一匹倒在山岩下的马。马已经死了很久,脖子上、腿上插着羽箭,内脏不知被哪种野兽吞食干净,落叶和泥泞覆盖在伤口之上,甚至连腐臭味都已经很淡薄。马鞍垮在一边,两人走上前。
马鞍制作精良,前后有木制翘起,上面沾有血痕。鞍袋已经散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这种马鞍在山地很常见。山地地势崎岖,高桥可以防止跌落。”艾丹早已收起散漫神情,他拂去落叶,专注地端详马鞍的样式,“我在硕林平原上见过用这种鞍具的旅人。”
他又瞟了一眼马匹:“应该不会有错,这是一匹高洛尤珊的山林马,体型很小,而且剪去了鬓毛——恐怕这是一匹战马。”
“来自高洛尤珊的战马?”乔翻找着马鞍袋里的物什,除了短刀、几卷熏肉、几块双头币和一些零碎衣物,他还发现了一块人像雕刻,大约手指长短,通体泛黄,乔估计是用骨头、鹿角或者象牙雕成的。
“应该错不了。”艾丹紧皱眉头。他拔出一支箭,递给乔:“收起来,这种箭并不常见。”
乔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还是乖乖地把箭收在剑鞘旁。
“跟我来。”马匹四周没再发现其他有用的东西,艾丹环顾四周,说,“骑手应该在这边。”
没走几步,他们就发现了那具死尸。他扑倒在泥泞里,一支箭从他的右肩胛骨射入。大概他摔下马之后挣扎着想要爬开,但最终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松针几乎要把他的尸体掩盖,只剩下两双腿还完整地露在外面。
两人蹲下身子,去摸尸体的口袋。乔感觉随着阵阵翻动,一股股恶臭从搅动处喷涌而出。他开始后悔中午吃得太多。乔摸遍了长袍的袋子和腰带,最后把手伸向尸体的身下。他沿着胳膊摸索,发现尸体压在身下的左手里,紧握着什么东西。
乔的心里涌上一阵惊喜,从尸体身下抽出那件东西。那是一份印着火漆的信封,信封外表皮已经被淤泥和血染成黑色。
“太好了!”艾丹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快打开看看!”
乔拂去火漆上的污泥,上面的印章纹路渐渐展现眼前——忽然耳畔传来尖锐哨声!两人心底一惊,拔腿向大路奔去,但是为时已晚。尖锐的口哨声从四面传来,四个骑手从密林中钻出,其中一匹挡在了两人身前!
两人只好停下脚步,忧虑地环视四周。四个骑手吁马停下。他们的缠帽遮住脸颊,面罩的眼孔里流露出凶狠的目光。这些骑手个个身形粗大,但衣着乱七八糟。挡在他身前的那个骑手披着硕林套头式披风,身着齐庇短袍,靴子又是格湖一带的露趾缠鞋,马背上还捆着一只赤鹿。
山匪——乔顿时明白了。那些衣服都是他们在死人身上扒下来,或者从过路旅人身上劫来的的,所以来自四面八方。他咽下一口唾沫,紧靠在艾丹身旁,手向剑柄移去。
“嘿,大哥,瞧瞧咱们打到了什么,”挡在两人身前的骑手扯住缰绳,把长刀架在肩上。他注意到乔手上的动作,高声笑道,“两只小兔子!我劝你们还是是识相一些为好,别打那个主意。就算空手,我们也能捏断你们的脖子。”
乔的手僵在腰边,进退不得。
“啊,今天算我们倒霉!”艾丹长叹一声,举起双手,“各位大人,我们只是凑巧路过。俗话说老鼠逃一只能生一窝,我们还不想把命给交代了。各位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拿走便是!”
他取出钱袋,丢给那个山匪:“这是我们所有的钱。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可以的话,请别拿走我的剑,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乔原本对艾丹轻易妥协的态度十分不满,听到这句话之后不免侧目,心想那柄手半剑明明是在硕林花了三个双头币买的。
山匪显然对钱袋的重量很不满意——每次阿尔伯特给他们发下零用钱,艾丹第二天就能花得一干二净。这回艾丹留下得还算挺多,因为耶格地峡里没有花钱的地方——他掂量着钱袋,冷冷地说:“这就想打发我们了?把你的剑拿来。”
乔看见艾丹脸上露出深切的不舍。他眉尖颤抖,脸颊微微抽动,恋恋不舍地解下剑鞘,走到那个骑手身边。艾丹的悲伤似乎给了山匪极大的快乐,他冷笑着松开缰绳,伸手去接剑。
但他没能接到。就在他俯身的刹那,艾丹抽出剑,猛地插进马的脖子!马吃痛,嘶鸣着人立而起,松开缰绳的山匪立马被颠落马下!
“跟我来!”艾丹朝乔喊道,然后跨过一丛灌木,从两根松杉的间隙间穿过。乔早意识到艾丹会有所动作,立马紧跟而上。其他三个山匪被情况的剧变惊呆了,缓了一会儿才策马追上。但艾丹领着乔在林木密集的草丛里穿行,来时给他们造成了极大不便的灌木和荆棘现在反倒成了山匪的阻碍。他们震怒而无可奈何,在林子里大吼,使劲抽动缰绳,然而马在林间畏畏缩缩,不敢快跑。一个山匪取出长弓,但是林木和草丛遮蔽了视线,时而还钩住长箭,他紧绷着弓弦,迟迟无法发箭。
“脑子被吸梦虫叮坏了吧,在这么密的林子里骑马?”艾丹一面奔跑一面嘟囔着。他们朝大路奔去。越靠近大路,林子就越稀疏,那些灌木和荆棘就越少。乔听见身后的马蹄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阿尔!”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奎尼斯!纳撒!”
一支箭掠过他的肩膀,惊得他身子猛地一侧——他的脚底踩在一截突起的树根上,右腿恰到好处地传来一阵疼痛的痉挛。乔脚一软,扑倒在草丛里。身后的马蹄越来越疾,他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正看到为首的山匪手举长刀,朝他直直劈来!
逃跑已经来不及,乔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眼看长刀就要带着马匹疾驰的力量撞上他的手臂时,一支箭破空而来,扎进了山匪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