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想不到这无边无际的沙漠里,还有活着的人呢。”老妪飘到两人跟前,笑颜尽开,口中已经见不到牙齿的痕迹,但声音却清晰得直戳人心,“曾经美丽的大地,如今脚下却都是废墟了哦。”老妪把手里的灯搁在脚边,微颤地蹲下,抓了一把沙子,任它们在手心中摊开,随即轻轻吹去,黄沙突然在黑夜中闪烁着光芒,飞舞,消散。
黄铜编制的灯架支撑着玻璃包裹的油灯,灯火在微风中摇摆,寒冷的气温没能冰冻这份孤寂中最后的温暖。
“老婆婆,你从何方来。”第五信说,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老妪的身体,他不敢放松丝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压抑。
危了解这沙漠的历史,如此的老妇人出现在沙漠中心,而且手里仅仅提了一盏灯,这样的事太蹊跷了。
这个女人可能根本不是人。
危被这个突然其来的念头挤压出一额头的冷汗,在寒风肆虐的夜晚里,蒸发不出一丝热汽。
她不是神明就是魔鬼!危心里说。
可我生下来就倒霉透顶,怎么可能遇见神明!她肯定是魔鬼,这黑色的纱衣难道是传说中勒死灵魂的魅绫?那盏灯肯定是鬼火点燃的招魂眼了!我猜的没错这个女人就是从鬼冢里来的,我先前一定是死了,她现在来收割我的灵魂。可悲的我,没能见到葵国复兴曾经的辉煌就丧命于此了!
“年轻的混血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是勾魂的魔鬼,我只是一个迷路的凡人,远处看到你们,想为你们指一条明路罢了。”老妪仿佛听到了危心里的声音,而后边说着边靠近危,危瘫坐在地上,他已经被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切吓怕了。老妪轻轻地拍了拍危硬邦邦的肩膀,说:“孩子,你曾经勇敢地在生死边缘逃出生天,如今却因享受活着的味道,便忘记自己血液中流淌的使命。也许安稳地过活,抛弃背负的一切,留下个对国家无能为力的敷衍托辞就可以万事大吉。即便是向联合政府的外族人低头,甚至今后要趴在地上为他们擦干净鞋子也好。你可能已经忘记这不朽天是用多少鲜血铸就的了。”
这些话就像一万根尖锐的长矛直接插进危的内心。那些被自己尘封起来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他彻底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交界线前迷失了方向。他好像记起来自己到底是谁,又好像忘了自己其实真的有改变天地的血。
“可怜的孩子,祝愿你终有一日明白自己诞生的价值。”老妪说完离开危,走向了第五信。
他们互相打量着,仿佛在微弱的光线下,破旧的布衣与低廉的黑纱在争美,也仿佛并不是外在的比拼,而是透过目光的深处在找寻对方内心掩藏的秘密。
第五信在等待对方暴露一些破绽,但是这个女人真的做到了滴水不漏,她的一切言行与打扮,根本没法让第五信判断出这个人来自哪里,或者说来自哪个势力。他只能做一个判断,如果战斗,他必败无疑。
往日他对自己的战斗力是极其自信的,但是面对这个女人,还怎么谈自信?黑纱里藏着的手仿佛可以遮天蔽日,微黄的光辉投影着若隐若现的嘴唇竟也展现了吞吐日月的气势。而第五信就如同一张白纸,任那女人写什么画什么,第五信就是什么。
“你不用胆怯,虔诚的教徒。我不会伤害你。”老妪微笑着说,“不过你的一生,可能都要活在无穷的悔恨里了。”
“悔恨?你什么意思!”第五信很诧异,也有气愤。他自己的人生怎么有人可以断言!
“你在自己深爱的故乡犯下了弥天大错。你逃离,与信仰中的女人相遇。你纵欲,与她的不伦之恋注定了她的死亡。你失败,如今将丢失全部的自由。你自诩拥有举世无双的力量,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消耗掉所有。是不是有些悲哀?你将永远被怜悯之心支配,这就是你的命!”
“你在胡说什么!”第五信怕了,他恐惧到挥舞拳头攻击老妪。但迅捷的动作却仅仅打散了一群突然出现的萤火虫,老妪消失了,只留下满天的流光与星辰难辨。
是谁将无限的黑暗留给夜晚,又是谁掌握了所有人的命运在此刻告知你我,第五信捉摸不透自然,也捉摸不透非自然,他甚至觉得自己与危做了一个同样的梦而已。他突然觉得耳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危又开始唱起那首歌谣。
“白梦女神啊,云儿是你的娃娃。
你来到人间,让我们不再惧怕。
沙漠是来自彼岸的恶魔吗?还是鲜血凝结的惩罚。
我们生于你的眼眸之下,终于供奉你的万千花下。
云下的神啊!带我们走吧!去没有轮回的天涯……”
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唱起这首歌,也许是在祈求真神的保佑,他只能让自己如今的迷茫寄托给这片土地唯一的女神了。
白梦女神,告诉我真正的方向在哪里吧,告诉我父亲到底要我走的那条路在哪里吧。危的心中几近崩溃。
第五信呼唤出身体里的白色蒸汽,一阵阵温热的气在危的脚下聚集,随后带起整个庞大的身躯,两个人在繁星遍布的苍穹中消失,只留下那片没有色彩的沙土,在淹没一盏好似用谁的眼睛当作燃料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