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背景是第二世界。
站在高处,那个貘注视着一切。
城市里,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硝烟,到处都是烈火。
楼房多残缺不全,更多已经坍塌成碎石散沙。
街道上,要么是裂缝,要么是深坑,仅有那无力地垂挂着的招牌,被熏黑的镀金文字诉说着那儿曾有过繁华。
自行车、黄包车、老爷车这时候也没什么区别了,都只是一堆废铁。
至于人,平民已经没有去处,多躲在废墟间、墙垣后、岌岌可危的屋子里;军队也够呛,多灰头土脸,好歹集结了一个火炮队,使枪口对准天空。
天空,那个貘站立位置的更高处,浮游着四个怪物。
光怪陆离,凶神恶煞,那些怪物大小堪比两层的房屋;有长着翅膀蜥蜴状的,有长着人脸老虎状的,有一大一小两个脑袋的,甚至还有一个长着羊头,却连脸也没有。
只是看着那些怪物的影像,貘就一阵毛骨悚然。
此时,大小脑袋的怪物,正将一架侦察机拽在大口里啃,似乎不论黑烟,不论钢铁,不论火焰,什么东西它都能咬碎,然后吞掉。
听不见声音,自然有些事情的发生,在貘看来就很突然——恰逢驾驶舱被破坏,掉出了一位驾驶员。
驾驶员被降落伞的绳索拴在空中,死命挣扎。
双头怪物直接伸手把他掏过来。
然而,影像中的貘无动于衷。
仅从背对着的画面,貘看不出他是害怕得呆若木鸡,还是根本就一直镇定自若。
见状,貘忍不住朝水里喊:
“你在干什么?你到底为什么爬这么高的?赶紧去救他!”
可惜,那个貘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下一刻,怪物已经把驾驶员放进小头的嘴里,咬得鲜血淋漓。
反而是地下的火炮队开火了。
硝烟弥漫,火焰相继喷射,炮弹横飞,带着人们的愤怒狠狠地砸在那些怪物身上。
遗憾的是,但当烟尘消逝,怪物们都毫发无伤。
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眼见毫无希望,军队居然丢盔弃甲,向着那个貘下跪!
貘惊讶得合不拢嘴。
随后,那个自己手一挥。
人脸老虎状的怪物便凌空奔跑,朝着某片泥土地一头撞去。
土石飞溅间,怪物撞碎了地下室,几乎把里面的人全部撞成血浆,撞得粉碎。
只有一个人,似乎是能力所致,从沙石中抽身,总归落在地面狼狈地滚了几圈。
定睛一看,那人貘认得,居然是谋獾。
没有了昔日的光鲜,谋獾身上缠了许多绷带,此刻更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抄了一把泥土捏在手心,死死攥紧;可当面向那棒槌般木头木脑的人脸怪物,瞪大眼睛,他仍旧哂笑着,几乎要把嘴角撕裂。
顿时,谋獾附近,方圆十里,地动山摇。
刹那间,地面凭空割裂出无数道鸿沟,建筑骤然土崩瓦解,树木一圈圈地横向脱出,大量生物,包括人,无法阻止肢体逃逸出身躯,终于鲜血飞溅、落成肉片!
船上,貘这才看明白了,眼前正演绎着一场战争。
那个自己亦属于战争其中一方的人。
所以,他终究是加入了反抗军?
说时迟那时快,长着翅膀的蜥蜴状怪物落在地上,轻易按住了那股力量往四周扩散的势头。
这是说,那怪物成了分界线,一边是以谋獾为中心的、支离破碎的错位空间,另一边则完全正常,不受到任何影响。
但即使身处错位空间,人脸怪物也毫发无损。
宛如没什么东西能够动摇它——地面陷落,它就悬空站立;楼房坍塌,它自岿然不动,只待建筑砸在它身上,然后顺着后背滑落;它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被任何景色引诱。
继而,给地上的谋獾闷头一撞。
整个错位空间霎时就静止了。
同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影像里的貘低头看去。
貘这才发现,那自己站立的地方正是城墙。
城墙下,数支军队呐喊着、熙攘着冲入。
彼时,船夫的话语悠悠传来: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获得了力量,你成为了统领,你实现了志向;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去成为你自己。”
那声音更加清亮了,平仄分明,不存在沙哑,没有一丝瑕疵。
貘确实心动不已,尤其这愿景触手可及。
他就要伸手往那个自己摸去。
蓦地停住,那是貘看到,卓猛杰在给他行礼。
卓猛杰是前辈,是发起者,是号召者,一个拥有才能、值得尊敬的人,怎么能够向他行礼?
那个貘何德何能令这样一个人成为他的下属,向他行礼?
莫不是力量——貘只有力量!
那前面却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要成为这个自己,哼!还不如应古城的话,去统治这个第三世界;至少貘还能保护他母亲!
船只轻微的晃动间,划船声依旧。
夹杂其中,似若不经意地,船夫询问:
“怎么了?”
“没什么。”
貘收回手,坐直身体。
同时,水草散去,河面的影像全部消失。
不知为何,船夫的话多了起来:
“你总是有着自己的愿望;但当你实现那个愿望,你能够获得什么?”
没有回答他,貘只看着他的蓑衣,不由得奇怪:
“你是不是变矮了?声音也……”
“先前是我有些喉咙痛,不便多说话。”
船夫一笔带过。
看貘没有回答他,船夫也不介意,沿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
“力量、强权、地位,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只要有了这些你就可以掠夺更多,无论是金钱还是异性。
你不一定能够实现愿望;而即便实现了愿望,你最后获得的东西,能比这三者更珍贵?”
声音确实柔和了,可话语却并没有那么令人赏心悦目。
忽然,貘陈述:
“刚才,你并没有阻止我探出船舷。”
“你也并没有掉下去。”
船夫淡然回道。
莫名其妙,哪怕貘对他的问题不闻不问,仿佛自说自话般,船夫总能回到这个话题:
“或者你可以作出让步,先追求了那些能够把你塑造成一个健全的人的东西,过上一个正常的人的生活,然后再去追求愿望。
这岂不两全其美?”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船夫反问。
貘凝视着他的背影,难以想象如今这活泼的船夫,还会有着初登船时那诡异至极的笑容与神色。
不觉好奇,貘有点期盼他能回头:
“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阵沉默,船夫不说话了。
撑船的手却没有停下。
那时,倒映在蓑衣上,水光潋滟。
貘发现,光芒变亮了,比最初的微光还亮。
范围却窄的如同一根根游丝,在互相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