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风对清晨而言显得过于强烈——露水被吹散，落叶被掀飞，就连树皮也在夸夸作响，指不定什么时候跟沙尘滚在一起，捆成泥球，拗成齑粉。
随着古锍伸手前推，那些灰烬，那些烟尘，那些枯枝残叶，那些粪便残渣，无不裹成漆黑巨兽的毛发、皮肤，将风暴藏在深处，修饰成鹰隼俯冲般的锐利姿态，迎着貘躲藏的位置就是一记重击！
“嘭！”
风暴炸裂成粉尘，落成貘眼前纷纷扬扬的木屑——貘才发现，作为掩体或者不作为掩体，只要在他周围，树木无不倾倒，以范围形容便是折断一大片。
风尚未停息，恰逢无意间，熟透的苹果点缀着与这灾难格格不入的红，从貘背囊滑落，滚动片刻，被缓步过来的古锍以鞋底截停。
貘在惊讶，在恐惧，在痛苦，百味陈杂；但为了存活，他必须保持清醒，牢牢盯着古锍眼睛：
“我跟族长做了约定，永远离开，不再和古家有联系，不再是古家出来的人——今天一别，对于古家人，我就等于死了，你不会再见到我。”
“那又怎样？”
毫不犹豫，古锍把苹果踩烂，将不合时宜的颜色从这废墟中剔去，
“你好像还不明白。
你的存活，说明了那个人不够残忍，他老了，他堕落了，他变得心慈手软，像个婆娘一样怀着妇人之仁——所以他需要我来弥补过错，他需要惊醒，他需要你的人头来提醒他！”
瞬息间，狂风就像溅射的碎铁片，来自所有角度！
从衣服中勾离血丝，从皮肉中搜刮痛楚，从筋骨中掠夺惨叫，那些风与强盗无异；自然哪怕貘全身鲜血淋漓、叫喊得声嘶力竭，甚至毫无反抗之力任由宰割，如同古锍所说，在砍下貘的头颅前，风不会停息！
古锍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却揣测不到冷淡就是一只狗，吐着舌头在他的额角舔舐——当他注意到这股温热、湿润，不自觉抹了一把递到眼前时，他的手背已经被染红一片。
这不可能是貘的血，因为古锍深知所有风向都会绕开自己；在他意识到被袭击瞬间，貘被放下，大量风纠缠到他周围，蓄势待发。
貘尚存一息。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悄无声息出现在古锍眼前，抱起貘。
没有轻举妄动，古锍只打量着这个奇装异服，手上提着黑箱子的老伯：
“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咦，不攻过来吗？”
这么说着，分明老者也不在意，甚至不屑于作答，只径直转身背对他，抱着貘就走。
风，停了。
盯着老者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古锍的面容也在发生显而易见的变化：由慎重的皱眉，到憎恶的撇嘴，最后是狂妄的笑。
古锍身后，古信探头探脑地出现：
“天才，你就这样放走他？”
“没必要做多余的冒险，招惹多余的人；而且他逃不了——‘古家的貘还活着，他是无能力者，他逃走了’把这些传言散播出去，即使我不动手，那个人也不得不行动。
何况，这就是他们的约定啊。”
讪笑着，古锍转身离开。
早上的阳光是顽皮的，追逐着暴风过后的余浪，从树叶缝隙间透出，在露水间跳动，最后跃进破庙窗户，映亮了躺在草席上伤痕累累的貘。
黑衬衫外披皮夹克，穿着深蓝色牛仔裤，脚踩牛仔靴，老者的形象与当地人穿戴有着明显差异。
就在貘旁边，老者打开手提箱，展现出以黑海绵填充的内容空间：紧贴箱子两面，那是数个装着蓝色药物的安瓿瓶；还有两个开口手环嵌在手提箱内部的把手位置。
开口手环皆为白色，有明显的机械厚重感；两手环同样装有平面指示灯，不同的是根据箭头由下而上，一只手环有八个指示灯，另一只手环仅有三个。
先取指示灯较多的手环，老者戴在自己手腕，顿时湛蓝的灯光充盈箭头，一直上升，最后指示灯全亮，老者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第八阶能力者。”
然后拉来貘的手，给他戴上这个手环——手环指示灯全黑，箭头无反应。
继而，老者按照相同操作，先给自己戴上三个指示灯的手环，再给貘戴上。
这一次，不论老者还是貘，这个手环都毫无反应。
不知明白了什么，老者反而喜出望外，看着貘不住地自言自语：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就说这里的人怎么可能每个都不是能力者就是魔法师！就是你了小子，既没有能力又没有魔力的人。”
从夹克内兜掏出一支针管，老者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安瓿瓶，掰断，抽出药物便给貘手臂上注射：
“挺住小子，你可别让我失望——待会可千万别亮错灯了。”
窗户的影子在偏移；从破庙中寻找不到什么玩意，阳光便也像孩子，急匆匆地收回视线，扯着那已经被拉得狭长的影子，叫嚣着无聊就要离开。
那动静仿佛惊动了老者——看出窗外，他才发现时间已经赶及傍晚；再回看凝固满血块的双手，以及手下方，呼吸已经平稳的貘，老者总算满意地出了口气：
“小子，现在轮到你报答我了。”
来不及洗手，老者赶忙从手提箱掏出那八个指示灯的手环，不由分说便往貘的手腕上戴：没反应。
表情一黯，老者变得并没有那么自在了；但显然他并不甘心，把这手环换到貘的另一只手：没反应。
随即把手环一摔：
“混账！怎么会是魔力！那群家伙研究魔力干什么！他们难道不是能力者吗！我就因为这种垃圾被通缉？”
刚要把手提箱里的安瓿瓶全部摔碎，看着貘，老者似乎忽然想到什么，赶忙把那三个指示灯的手环拿出来给貘戴好：手环指示灯亮了一个。
又掰了一个安瓿瓶，老者给貘注射进去——居然又亮了一个指示灯！
老者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起初的指示灯可以不计，但第二个指示灯往上就等于指数级增长……
不，应该是巧合，只是碰巧亮了两个指示灯而已。”
不信邪，老者又给貘注射了一瓶蓝色药剂；令他大惊失色，甚至倒吸一口凉气的是，第三个指示灯确实亮了！
老者数了数手提箱里的疫苗数量，加上已经注射的，足有50个。
明明在笑，注视着那一箱蓝色药剂，老者却冒着冷汗：
“原来如此，想不到那群家伙竟然做出了这么危险的东西，要是卖到魔法师手上……”
停顿片刻，昏睡的貘再次倒映在老者瞳孔里：
“开什么玩笑，好歹我也是位能力者，卖给魔法师不是自取灭亡……对了，不妨给那些家伙一点惊喜。
小子，好好享受吧，这可是你的福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