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他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质问道,同时走到右边的第一扇门前。
我跟上前,慌慌忙忙地说:“我……陪我妈妈来工作……”我自顾自得低着头说着,总觉得自己又犯了错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跟着曾竹青走到了房间内,门还虚掩着没有关实,而我正凌乱地打算道歉说:“刚才是我好奇心太重了,我……对……”
“又说对不起?”曾竹青开口打断我的话。
听到这句话,我把头垂得更低了,我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甚至或许还有一丝厌恶。
不自觉得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哭腔,我说:“我……觉得我自己做错了事,我知道自己偷听别人说话不对,可我隐约感觉里面说话的人是你的时候,你就出来了……”
我着急得解释,可说得越多越是说不清楚,而对面的人也没发出声响。
曾竹青没有表态,于是我继续磕磕绊绊地说:“我带给了你很多麻烦,所以和你道歉,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所以只好说对不起……我……”
“你知道吗?”曾竹青终于开口,淡淡地说,“我最讨厌一个没有犯错误的人和我说‘对不起’,而自从我认识你,你已经和我说过不下五次这样的话了。”
没有犯错误,意思是说,他没有怪我把曾北带到网吧,也没有怪我偷听?
我抬起头,只见曾竹青静静地注视我,一步一步靠近我,我的心跳随着曾竹青和我的距离缩短跳得愈来愈快,在离我只有一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我暗自松了口气,听见他说:“曾北的事,我确实生气,但是那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自责,曾北那天没有什么大问题,回家醒来后还嚷嚷着说想见你。”
不知怎么,听到曾竹青的话,心里一下安稳许多,虽然曾竹青他们并没有责怪我,但我心里暗自决定一定要加倍对曾北几个孩子好。
或许是我呆愣愣的反应很搞笑。他轻笑一声,接着又说:“至于你刚刚听到的那些话,我想你应该猜出个七八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洪烨兄妹还有几个我的朋友也是知道的。”
我听到洪星他们对曾竹青很是了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像是自己拼命去喜欢的学科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其他人对这个学科了解得更多。
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的情绪,曾竹青掸了掸一旁落灰的椅子,问我:“要不要坐会儿,接下来我对说的话可能会很长。”
我犹豫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这次换曾竹青靠着门说话。
想到曾竹青愿意和我讲述他的故事,莫名的,心中有种甜甜的感觉。
*
“所以,你还有李若染还有曾南那四个孩子都是因为原先那个孤儿院倒闭了被同一家庭领养的?”我惊讶道。
“嗯。”曾竹青点了点头,脸色上并没有表达不喜悦的表情。
“那你那个养父母还挺有钱的……”我憋出一句话来。
“嗯。”曾竹青又点了点头,但这一次,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场面难得地又一次变得安静,但是今天曾竹青说的话,是我认识他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次,好像要把之前一个月没说的话今天一次性补完了。
“那曾北还上学吗?”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曾北……生病可能不会去,这要看我的养父母。”曾竹青回答道。
“那曾南那四个孩子……”
“不会和我一起住了。”曾竹青仿佛知道我问的问题,说:“我的条件不适合。”
“那你也会……”
“不会。”
我送了一口气,曾竹青不会和养父母一起生活,说明我还有机会见到他,只不过让他还住在那个破旧的小屋子……
我的脸上浮现一丝忧郁和难过。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有些久了,房间里呈现灰蓝蓝的朦胧感,不时风吹过,窗边的白色轻纱的窗帘便会随风飘起打个卷儿,又轻轻柔柔地落下,外面的鲜活的翠绿灌木一闪而过。像在一汪深邃的湖中出现了一只幽幽发着光一跃而过的蹦跶的麋鹿。
我和曾竹青在讨论完他的经历后都默契地沉默地闭上了嘴,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我有时候会假装用眼神瞥他一眼,只见他双手交叠抱着,背靠着门,一只腿站得笔直,另一只腿弯曲着,显露独数男生的坚硬的曲线,他的神情在朦胧中根本看不清。
门外有时候会传来几个孩子的欢闹声,有时候甚至会喊几声“曾哥哥”,但奇怪的是,一向对孩子温柔的他难得没有出去。反倒是一动不动地靠着门。
我多次想开口,但奇怪的是,每当我想这么做的时候,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让他自己静静吧。
此时此刻,我们都是安静的雕塑像。
*
房间外响起梅梅阿姨的声音,那么多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沙沙哑哑。
于是走廊上就出现许多人的脚步声,还有一群人的交谈声。但大家的声音都不算响亮,模模糊糊的夹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是谁的声音。
不一会儿,走廊又恢复安静,只有很小的从前台传来的蚊蚋般细小的声音。
“他们今天就走。”因为好久没说话,曾竹青哑着声音说,低沉的磨砂似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兀。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比起刚刚曾竹青和我讲述故事的话比起来,这一次,更像是倾诉,夹杂着许多他自己或许都还没有辨认出的感情。
相比之下,刚刚进房间曾竹青和我说的一番话则是像极了报告领导那样的中规中矩。
*
或许是我这次太安静了,这次换他感到疑惑,他轻轻地走到我面前,低下头。
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那深邃的星空般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的黯淡,像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远方中的天然湖畔。
他的脸缓缓在我眼前放大,微薄的呼吸柔柔地拍打着我的脸。曾竹青身上传来淡淡的陈旧报纸的书香,夹杂着微乎其微的烟味和酒味。
我的心里感到有一丝疑惑,有一丝紧张,还有一丝期待……
“我以为你睡着了。”他说,曾竹青的脸离我很近,我仰着头看着他,没说话。
借着不太明亮甚至昏暗的环境,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纱,模糊了对方的视线。
我大胆地看着他的眼睛,很久。
他见我没说话,直起身子,倒退回门边,说:“你应该出个声。他们走了。”
“我想我也要走了。”我清了清嗓子。
曾竹青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往下一按,外面的光亮随着门的缝隙的增大一片片挥洒进昏暗的房间。
外面的光亮让我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曾竹青站在门外,跟我挥了挥手。
等我缓过神来,走出门外,只见他挺拔的身姿,以及那双红得滴血的耳朵。
*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收养这么多孩子。”回到家里,妈妈就开始准备晚饭,一边和我说道。
“人家乐意就行了。”我维护着说。
“乐意是乐意,不过那几个孩子身世也都不怎么样,真是可怜,还好有人收养,不然以后说不好里面就出了个罪犯。”
“妈妈,你说什么呢!”我有些生气,拔高声音说。
虽然曾竹青没有和我具体说曾南那四个孩子的身世背景,但是个明白人就知道在孤儿院待的孩子一定都是有原因的。
“我又没说错,没大没小!”妈妈不高兴地睨了我一眼,“吸毒也有,缉毒警察的也有,都是父母的问题,让小孩子遭罪。”
“妈,你别说了,这都是人家隐私,你的工作都是保密的,说出去,要赔款的。”我带着指责的语气说。
妈妈的态度也软了下来,“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干了这么多年,能不知道,就在家里随口那么一说,行了,大过年的,不说了。”妈妈穿上围裙,开始洗菜。
我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去想那四个孩子的身世。或许他们的父母做了许多错事或是好事,但都与那四个纯良孩子无关。
他们是个体,不是家长的附庸,他们会活出精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