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蹦带跳的小跑着回到了刚才我们遇到的地方,冲着楼上喊道:“林晓,林晓”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哎哎的答应着,我回头看着那个抱着一箱子酒的人有些缓慢的脚步,给他一个开朗又轻松的笑脸,几个箭步冲向了五楼。
开门的是叔叔的老婆,我礼貌的叫了一声:“阿姨”
便看着楼下的方向,表哥有些疲惫,脸上微微出汗,我几步下楼准备接过他手里的箱子,他却给我一个白眼,说了一声:“不用”
我只能跟在后面继续空着两只手进了屋,外公和小妹在沙发上看电视,大表哥和叔叔在阳台的藤椅上,坐着聊天,屋内只有阿姨一人忙碌的身影。
我赶紧进了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又将准备使用的碗筷放在水盆里用烧开的水烫了一遍。
大表哥模样没有怎么变,皮肤还是那样白,因为常年戴眼镜的关系,眼球变得有些凸出,给人一种怒视的感觉。
吃饭间不停的说他在国外的生活,说那边没有吃饭烫碗的习俗,说他们的厨房没有油烟,人们都不会喝热水,女孩都不穿bra......
形容他在国外的女友,穿着粉色的丝袜,一条腿又细又长,像一只会跳舞的火鸡,大家都听着笑着,我笑不出来,默默的吃着碗里的饭。
叔叔提议说,大家好意容易聚在一起,应该碰个杯,见我举着酒杯,说道:“落落可以喝果汁”
我正准备说点什么,大表哥接住了话头:“喝点酒没事的,都这么大了,国外的女生十三岁都在谈恋爱了,看她这样子啥没经历过”
听完他的话,我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啤酒,叔叔看着我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来,喝一个喝一个”
我放杯的动作有些重,熊哥哥抬起头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别在意。我又将自己的被子倒满了酒,脸上却再也扯不出一个笑容。
这时候阿姨环视一圈,开心的“呀”的一声,说道:“多好啊,这孩子们都长大了,大熊和落落从小没人管,看叔叔对你们多好啊,落落明年也考大学了,长大了可别忘了你叔叔的恩情啊”
呵呵!
我突然觉得好笑,看着他刚才说的大熊,我喜欢叫他熊哥哥,他正皱着眉头,却不言语。
我放下筷子,看着阿姨的脸,给她同样开心的笑容:“是啊,阿姨说的好,养大于生嘛,我长大后是不会忘记这些的,等我有能力就好好报答四姨,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
说完我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俩,叔叔赶紧又打着圆场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啊,喝酒喝酒啊”
我看阿姨的脸已经变得很难看了,这才移开视线,却突然看见熊哥很生气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此刻我是千万个问号在心里盘旋。
我错了吗?
这些年我回到家都有热菜热汤,是她做的,我每天的衣服都是她前一晚选好了放在我房间里的,我弄脏的地板我换下的衣服都是她帮我清洗的,是她教我女生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卫生,该怎么保护自己的小秘密,可为什么到头来,她走了,所有的功劳却变成了别人的。
我内心向他抛出一个问题:你的母亲这么多年给予的恩情,变成了别人的,你甘心吗
他用一个眼神给了我答复——他的妹妹,林晓
我梦然醒悟,我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无关的人得罪了也不要紧,但他不一样,他的妹妹此时还在念小学,成长的路还很漫长,所以他担心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万幸的是,林晓不是我的性格,她每次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将大人们逗开心,我想这些应该都是四姨教育的,就好像小的时候别人家女孩子累了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她看见了便会教育我说道:“你看女孩动作多难看,你不要这样,女孩子应该温柔一点,坐凳子之前一定要看看干不干净,再轻轻的坐下去”
她教育我的东西,我表面上不在意,可后面很多事实证明,我都是按照她说的一一去实行的。
诚然,我也能想象的出来,她教育林晓的时候,一定也是一样的语气:你可不要学你姐姐,去别人家嘴巴一定要甜一点,要叫人,要爱干净,要说谢谢......
想到这里,我才感叹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毛病。
(1)
我收拾完厨房的时候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大表哥正在和小妹玩他带回来的一款VR游戏,外公出门散步,叔叔和阿姨在沙发上聊着些什么,熊哥正在收拾自己的背包,我走上前问道:“你要走吗?”
“嗯”他答道:“就住一晚,就免得铺床了,我今晚去朋友家里睡明天搭他家的顺风车一起回学校了”
我俩一起个叔叔阿姨道别,他俩热情地和他说着话,没有怎么理会我
走在路上他突然问我:“你妈妈给你打过电话吗?”
我望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月亮,好像月亮还没出来,于是我转脸看着他,同样的语气问道:“你妈妈给你打过电话吗?”
他瞪了我一眼,重重的说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2)
我的胃因为喝了酒的原因突然有些翻腾,于是我走近一颗树下,蹲下身子,开始呕吐起来。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一只手搀起我,我接过纸巾,却将手臂抽了出来,他哪里会明白我为什么突然犯了脾气,一分钟之后,确定我没事了,便转身就走。
我快步跑了过去,拉着他的肩膀,让他看着我,我告诉他:“这么多年她有没有打过电话你不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不知道吗”我说话一点都不哽咽,但是眼睛不断冒出的泪水还是证明了,我在哭,止不住的哭泣,却还是不想停止倾诉的欲望:“下午你还说我是妹妹,那为什么,四姨走了你难受,我妈走了我就不难受吗?”
你说我不识好歹,你告诉我,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你关心的问我,关于我的母亲,这是好,我不回答却反问你,戳到你的伤口了,这是歹。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有权利生气而我没有?
小时候你们一家其乐融融,他们都围绕着你说给你买什么保险最好,说给你上最好的学校给你报你有兴趣的培训班,你父亲买的奶茶,你宁可倒掉也不愿意给我喝一口,我和林晓吵架,你拿起凳子砸我的手,冬天我冻烂了手脚,却还要别冤枉说是自己不讲卫生。
我闭上眼睛,随着那些记忆的涌现终于放肆的哭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的累了,走上一个天桥,倚在栏杆上,闭着眼睛感受周边的一切。
耳边响起打火机的声音,我睁开眼,看见他在我旁边点燃了一支烟,华灯璀璨,人影消散,这世界安静了许多,我哭不出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传来,他问我:“关于外婆你还记得多少”
我不解的看着他:“都记得啊”
他又有种试探的语气,再次问道:“那你对你妈,还记得多少”
我深吸一口气,眉头一皱,还没准备说什么,他先开口了:“算了,我不问了,我只想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着他不说话,示意他继续:“你没发现我们家的孩子,都是随外公姓的吗?”
这我倒是从没想过,不过现在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舅舅因为是男性,孩子随父姓很正常,四姨因为某种原因,四姨夫算是入赘,所以他家的孩子随着四姨姓,我呢,应该是父母离异之后,便和母亲姓了。
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丢下手里的烟头,告诉我:“这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或者说,等你以后长大了再说的”
他说:“我们的外婆,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好,其实她是个自私的人”
我们外婆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上上代的恩怨我不愿意去了解,也本办法去追究,但我知道的是,外婆为了让自己的孙儿随着外公姓,还是用了些手段。
他说,你原本的父母是没有打算离婚的,因为你父亲是外地的,你本来随他姓,但是你四岁那年,他们回到现在的地方,外婆让他们离了婚,让你妈改了嫁,没有让你跟他们任何一方走,留下你改了名字在这里生活。
他说,你知道的,二姨,就是你妈妈,一直最听的就是外婆的话,她改嫁的那个家也是外婆安排的,并且还要求不能带你走,事实就是这样,林落,你不能恨任何人,你也不要再去想外婆的好了。
他说,你知道吗,你妈妈一年给家里打多少电话,每次打电话都哭,外婆过世之后,也想过带你回那个家,但是又怕你不愿意。那个家庭的人也知道你,也想你过去,但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因为你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问他:“你见我我父亲吗”
他点头,告诉我,我的父亲个子不高,头发也很少,他们离婚之前,还在四姨这房子里教他叠青蛙,他说,所以,你不要恨他们了
他说你也不要继续爱她了
果然,我听完了还是生气了
一个人,我恨了这么多年,你告诉我不该恨。一个人,我爱了这么久怀念了这么久,你告诉我,不值得,我像个乞丐一样奢求有人理解我,关心我,你们做不到,现在却来干涉我去爱去恨的权利
我是活生活有血有肉的人,是你们的亲人,我尝试与你们交好,你们视若无睹。现在我快成年了,你们想起来了,我像个被丢弃在窗边的绿萝,自己活了下来,便有人喜欢搬进了屋子。
若我没有活下来呢,那剩下的就是窗边一盆黄土。若我真的哪一天不愿意继续承受这般孤独,不愿再以疼痛感来刺激自己想活着的念头,你们是不知道的,不知道我多少个夜晚尝试离开这个世界,不知道我患病已久,苦苦挣扎。
你们相信人各有命,所以自然而然认为,这就是我的命。
(3)
我从来不知道,像我这般年纪的孩子,遇到事情是可以不用硬着头皮做下去的,困难的事情是可以不用想着法子去解决或者去躲避的,那些给予我生命的人,会不计后果的帮助我。
而我,从没有尝试过去求助于她
——我的母亲
其实在我的心里,从没有怨恨过谁,一直以来,都是我独自在挣扎,在做戏,在扮演一个正常的自己。但很多事情,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幸好,除了学习,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麻痹自己不去想太多东西。
不管失眠的夜里是多么的难以度过,但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总有一天,会是所有时光的终点。
小的时候看童话故事,我读不懂小王子的苦闷,只觉得他孤独和无趣,直到我不知从何时开始失眠,开始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一系列疑惑,我这才理解他为何一天看四十四次日落。
而现在我意识到,其实一开始那就不是一个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