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的妈妈是个极度骄傲自负的女人,我不止一次在心底这样形容她。但她自身本就是一个好命的人,优越的家境,体贴又多金的老公,又有苏夏这样优秀的孩子。我回想了一下,是我会想起过往岁月里,印象中少有的幸福家庭。
我走到她家的时候夕阳将影子拉的长长的,冬日最后的一抹余晖,我尝试着感受了一下手心的温度,片刻间竟只有凉风残卷后的冰凉。不禁寒颤,赶紧趁着有人开门一溜窜进了屋子里面。
苏夏妈妈热情的招呼我,只是我发现她永远抹成朱砂色的唇竟然没有一丝色彩,或是在家里呆着也没那心思去装饰自己吧,但我也无心去猜测,只能熟悉的走向苏夏的房间。
此时的她半倚在床上,看着外面的风景。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正在充电的新款智能手机,我忍不住拿了起来,是全屏的,只是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在以后的生活中,人们会以何种的方式去依赖和拥有这样的产物,这样存在于手掌的小小的电子产品会以何种疯狂的方式占有人们的生活。
她的脸色除了苍白,还有些痛苦。我知道她的身体不怎么好,有多不好呢?以她曾经写过的文字来说,坏到了极致,坏到什么程度她自己也不知道。医生总是对她说:“你的脚,不能跑”
在学校里,她是唯一一个可以不用参加任何体育项目的,是唯一可以不用在周一集体大扫除日在灰尘中忙碌的学生,在换季或是起风的日子总有人嘘寒问暖的围在她身边,似乎所有人都在呵护着温暖着这个美丽又矫情的生命。
我故意发声,她未回头。好吧,我先认输也不是第一次了,索性起个头吧,毕竟咱俩这一战冷了快一年了,也该结束了。
“喂,这次是什么毛病了?”我拿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伸个脑袋好奇的看着她。
看来是个严重的病呢,回家的路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那时候的我那里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外婆走的时候我还那么小,虽然那时候也哭,也难受,也不像此刻般的无助和绝望啊。
一周后,她开始接受化疗,听说头发掉落,体重骤降,我去医院,被拒之门外,那一次,我没有见到她。
又过了一星期,天空中飘落着阴冷的小雨。我再次给她发短信,还是那么一句话:求求你,见见我吧
终究没有回复,小城笼罩着阴霾,我望着天空,企图看透那些厚厚的云层外究竟是否真的会有神的光芒,如果有,我希望不要让她这般痛苦和绝望。
在那之后,我终日沉浸在月中繁忙的考试中,低头写字,一抬眼就忍不住想起她。要是她也能像我们大家一样,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就好了。
2月下旬,终于寻得一丝空闲,那一天我穿着深红色的带着两排牛角扣的毛衣外套,午后的妖风阵阵,将路边积攒的枯叶又全部吹得到处都是。我做完最后一套模拟试卷,合上笔盖那一瞬间忍不住的寒噤一下,看着教室外乱糟糟的一切,看着本来布满生机的校园,此刻毫无生气。操场寥寥几人,都躲着风像个僵尸般慢步行走在到路的一边。
2012年2月21日下午五点45分,这是我当时收到的,就一个时刻而已,但似乎也说明了一切吧。我静静的呆着,一边好奇一边埋怨自己竟是一个如此薄凉无情的人,本该悲伤的时刻竟然没有一滴泪。
那一年本是世界末日,但是一切如旧,那一天本是终止日,但时间依然不言其所行走在每个瞬间。只是,这世间,在林落本就单薄暗淡的生命里,再无一个叫苏夏的女子。
后来,在一个暖暖的午后,看见一直蓝色的蝴蝶,想起那个最爱蓝色和蝴蝶的漂亮女孩,哭得不能自己。
你说这人生奇不奇怪,给了苏夏一个完美却又短暂的生命,我想象不到她离世的那瞬间在想什么,会觉得生命停止在最美好最有可能的年纪而觉得满足,还是会觉得自己经营的这短短一生还有无限可能却无法实现的遗憾呢,又或者,她会抱着自己仅仅只是一个翩眇的灵魂离开一个空洞的躯壳而不带着一丝情感远离这浑浊的人世间。
思来想去,所有的念想变成风中款款落下的枯叶,不论最终是否归于尘土,至少在离开大树那一瞬间,它们是不后悔的。最后的最后,那薄如蝉翼的生命,停止了跳动,化作墓碑上的一抹尘埃,迷了双眼,掉下的泪珠淋湿了整个夏天。指尖所触碰到的冰凉,寒冷了四季,残凉了青春。
(2)
我再次失眠,终于不再接受在床上辗转难眠还强忍着闭着双眼,凌晨四点,爬上窗台,看着西边,朗朗月色,几朵云静止在月亮前面,让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完整,再看看左边,整个天空从我头顶为止,都是漆黑的一片。
我打开日记本,写着自己的心事,我想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这东西是证明我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
两小时后,我从洗衣机里拿出洗干净的床单,靠近枕头的地方还是有血迹,不过不管了,我又爬上窗台,此刻的天空,西边是黑的,东边的地平线上,开始有半个鸡蛋黄出现,带着微黄的光,不规则的铺洒在天空上,我看见了,可那个沉睡在地下的人,她看不见。
这座小城,随着太阳升起而充满生机,一场雨带来一个冬天,一阵风吹来一个夏天,小城不热闹,人来往复的大街上,找不到可以勾肩搭背一起嬉闹的朋友。小城不安静,你听久别的蝉鸣,还有空气中的微生物开始飞舞着,它们用自己的声音告诉人们,要开始准备夏天来了。
春晓的电话是在一周末打来的,在这之前我拨了无数遍,用自己手机用公用电话亭的电话,无论怎么样都没有接通的一通电话,在一个夜晚,毫无防备就这么打过来了
我听见她兴奋的声音告诉我说:“我被签约了,我能唱歌了”
我想起当年三人一起做的一直在一起的约定,竟然觉得可笑,只是这能怪谁呢?谁也不能责怪,因为我们都只是彼此生命的匆匆过客,连自己都不知道去向何处的人和怎能决定他人的方向。
我轻言恭喜,不在多说
她依旧兴奋难忍,说道:“苏夏还好吗?我都好久没联系她了,她要是考上北京大学,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春晓”我还是打断她了,“你不要再打过来了,苏夏死了,上个星期五,我们也别再联系了”
安静许久,对面不知是在抽泣还是震惊的喘气声,就在我决定挂电话的瞬间终于出了声:“我的天,怎么回事?为什么?”
我内心毫无波澜,不明白她的为什么是问的苏夏还是我的那句话,即使我知道即将说出口的话是多么的不理智,但还是说出口了:“恭喜你梦想成真,你记住了以后不论你是多么的光彩华丽,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春晓带着哭腔说:“你在责怪我,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想追求我的梦想,放弃了和朋友和家人相处的时光,日夜忍受各种排挤冷眼,我哪里错了”
春晓说:“你和我是很好的朋友,苏夏和我也是很好的朋友,可自从初中你们认识之后,我觉得我变得多余起来,你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我总融不进去”
“没有,哪里有”我急切的打断她,因为在我记忆里,我才是那个融不进去的,可曾想原来我们彼此都对这份感情充满着质疑和怯弱。
我哪里敢告诉她,我不仅是羡慕苏夏,我还很羡慕她。
我何尝不曾有过音乐梦,但我不敢像她这般为了自己心里的梦抛弃当时的一切奋不顾身的前往北京,我怕我一走,回来就什么都没了,我固执又自作多情的认为,我和这个小城是无法分割的。
她受的罪我无法去体会,但那种感觉我实在清楚不过。鼻头一酸,眼睛又忍不住泛起泪光,我抬起头吸了一口气,待那边安静的片刻,对着话筒说道:“再见,春晓”
那边的春晓沉默几秒钟后,有力的吐出几个字:“好,再见”
其实再见和你好,我最喜欢前者。它代表着有生之年的重逢,良人的等待,代表着孤独旅途的希望,你抬眼就能看见的启明星,代表着一切的美好总会到来,所遇见的人都会莞尔一笑定格在最好看的时光等待你。何时何地,都会有人等待着你。
只是,我们都深深地明白此刻的再见,是带有恶意的目的,带着刻意的逃避,我遇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可她的生命薄如蝉翼,我和春晓,都无法回到以前那般,无所顾忌的在一起做着天真不实的梦,天阶夜色凉如水,我无法原谅那时候的她,也无法原谅自己。也许多年后我们会放下对彼此的责怪和哀怨,但现在的我们,心底冰凉,再也无法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