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小城的牙科诊所,出来的时候牙齿上带着僵硬的小钉和钢丝,我成了一个正经的牙套妹。我开始修剪指甲,也会在某时刻下意识的捏捏鼻梁,每天晚上给自己冲一大杯柠檬水,一边学习一边喝完它。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同时,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但与此同时,我的失眠,似乎更加严重了。
终于到了高二,所有的事情慢慢好转。分文理科,换班级。虽然还能听到一些关于我的某些话题,但我早已经不会在意,反倒在那些一个人的时光,更加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然后那段时光,去图书馆看书,在树下写文字,渐渐的成了一个不畏任何世俗的眼光不惧任何恶意的言论。
我自然是选择文科,被分配到新的班级。
依旧是五十多人的班集体,只是没有沈优如在我旁边,难免有些失落和惆怅。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见一个个子大我一截,看起来有点憨憨的男生,瞬间像是看见财神爷似的“啊啊啊,李先森,咱们一个班?”
他点点头,憨态可掬的模样看起来更加可爱了。
第一堂课结束,李先森从外面搬进来一套新的桌椅,经过我的时候我问道:“咱们班有新生要来吗?”
他点点头,将桌椅摆正好了,回答我:“这不,来了嘛”
我做的端正,看见来人穿着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上身一件灰色的衬衣,从教室门口缓缓走进,脸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皮肤是自然的白,眉毛和头发乌黑浓密,看起来却是干净清爽,薄唇紧闭,不晓得下一秒是哭还是笑。
这个人,是杜子冬。
我想挥手打招呼,伸到半空却停止了动作,一时因为他早已面无表情的经过我身边,二是我想起来他的白衬衣,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还给他,床头婆婆作证,我是真的忘了。
为了不耽误学习,就算走读也在食堂办了饭卡,每天中午在学校吃,省去了从学校到家的往返时间。
我端着饭盘找寻座位,李先森朝我招招手,我惊喜之余看见他旁边的杜子冬,快步走了过去坐在李先森对面,他今天食欲特别好,不仅比我多了一道菜还另外加了俩鸡腿。
“哟,伙食不错嘛”我冲着李先森打趣道。
他将其中一只鸡腿自然的夹到我的碗里,我也不客气的准备享用起来。他说:“你知道吗,就最右边那个个子不高很漂亮的打菜阿姨,是我小姨”
怪不得呢,原来是特殊待遇呢。他小声着语气开口说道:“你俩下次来食堂吃饭提前说,我让她给你俩也准备加餐”我大口消灭一口鸡腿肉,一边毫不客气的说着谢谢,其实心里很明白,他对我好,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春晓晓。
我俩愉快的交谈着,浑然没发觉身边的另一个人阴沉的脸色和丝毫未动的餐盘,李先森关心的问他:“你不吃吗?”
我顺着李先森的视线看着他,他却站直了身子,对偏了偏脑袋说道:“我还有事,你慢慢吃”便端着餐离开了,我嘴巴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的目光跟着他离去的身影,看见他将餐丢进了厨余桶里,脸色很不好看的往食堂外面走去。
你慢慢吃?你,而不是你们?
我这个从生物学上能够使用语言,具有复杂的社会组织与科技发展的生物活生生的存在着,但是他似乎,看不见?
回过头我问李先森:“他是不是对我有啥意见啊”
李先森嘴巴空不下来,挥着手否定我,待嘴里的食物全吞进肚子里才开始解释:“不是的,他知道我和你以前也认识,开学的时候还打听过你呢”
啊?我惊呆了,他问我干嘛,为什么要问我?
随即我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那你是怎么说的”
他一边嚼着米饭一边说:“实话实说啊”在我不解的目光下继续说道:“你待人真诚,嫉恶如仇无愧于心,大公无私,有仇必报,人美心善”
真的?我怀疑的看着他。那人郑重的点点脑袋,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反正大概就那意思”
我继续问道:“那他听完之后什么反应?”
他思考一会,一脸为难的告诉我:“我不记得了”,后续就是这人是在我白眼下用完整顿餐的。
在沈优如的带领下,我学会了化妆,留长发。她带我自由的出入歌舞厅,然后不花一分钱的可以在里面潇洒整整一个晚上。我曾以为卸下伪装的才是她,结果没想到初见她那副样子,才是真正的沈优如。
校园里校服短发文静的她,一放学便各种奇装异服。有一天,她拍拍桌子,说老娘累了,不想继续了,我要做回自己。我只当作是玩笑,并未在意。结果第二天她果然逃课了。如果是简单的逃学还好,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都未上课,终于在一个周五的夜晚,我在她常去的酒吧抓住了孤零零的她。
她扎起一边的辫子,显得脸特别的瘦小。我想着带她回家,可突然发现认识这么久从未去过她家,然而也不能带去我家,拖着一个醉鬼回家,四姨不抽死我才怪。正当路口迷茫之际,一辆机车开向我,一个帅气的甩尾然后停了下来。我被迫吃了一脸的尘土。骑车的是个和我年龄相当的男生,修长的腿,穿着皮裤马夹,头发挺立也不知道是抹了发胶还是被风吹的,一副时下最流行的装扮。冲着我说:“嗨”
不良青年,那是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毫不犹疑的离开,他依旧没看出我眼里的厌恶,继续道:“需要帮忙吗”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也请你不要招惹我们”我拉起睡得如死猪一般的沈优如,如是说到。
“喂,你不认识我了?”他不懈的追问。
我在心底暗暗讽刺这种过时的聊天套路,怒吼道:“走开啊”
然后费力的架着死猪一般的沈优如走过长长的街道,知道拐角处才敢回头看,看见那个机车男依旧在原地,然后丢下抽尽的烟头这才带上头盔转身离去。我对单眼皮的男生的好感胜于双眼皮男生,谢喆就是单眼皮,可眼前的单眼皮甚至有点好看男生我着实无感。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真是莫名其妙。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四姨的房间依旧闪着电视机的光。我轻声上楼,一旁的女子倒也乖巧安静,因为在进屋前我就提醒过她,如果敢弄出什么动静我就当场灭了她。
然后快要到房间的时候,听见四姨房间里的争吵声,我知道那是四姨和她老公又在开始每日一小吵,三日一大吵的国际惯例。这样也好,就不会把注意力放我身上了。我躺在床上许久未睡,隔壁的房间的吵闹声,旁边沈优如微微的呼吸声,我沉浸在这片无月的夜色中,没有任何想法。
“我不念书了”沈优如突然的声音冒了出来。
吓我一跳,我回过神来打开床头的灯。看清旁边女子的模样,娇小的脸庞,眉清目秀,只是隐约能看见眼角的泪珠。我问道:“你酒醒了?”
她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我早就决定了,这书念得真没意思”
我问道:“那你不念书你去干嘛”
她答道:“还记得咱俩之前去的那家“不思”酒吧吗?我认识那里面老板,他说可以去那里做点事,等我挣到了钱,说不定还能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你真的想好了?”我不禁担忧道:“可你以后怎么办呢,现在这社会文凭就是一块敲门砖,没有它要如何在社会立足呢”
“我没想那么多”她淡淡的语气,然后继续说着:“我妈死了”那语气就好像在说我吃饭了我上学去了一般自然无谓。偏偏说出的话让我难以平静。
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眼珠的泪打着转,却硬生生的憋着没留下来,好半天才张口说:“上个星期”我努力掩饰自己的惊讶和难过,继续听她说:“她有精神病,大多时候会很正常,可一旦犯起病就变得不认识我。我只能打扮成各种能让她记住的模样,可偏偏她不记得我。上个星期五,她突然想起我了,说要来找我,家里人劝不住,然后她失足掉进了河里,被发现时已经没救了”
她平静的语气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似乎这么久以来真的没见过她掉一滴泪,可此刻我看见她泪眼如数,我心里夹杂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的关掉灯,躺在她身边,听着她静静的呼吸,我对她说着对不起。她说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只是很遗憾没办法一起陪我继续走完读书生涯了。
我很少去那家“不思”酒吧,在我印象里它不像是普通酒吧那样吵杂混乱,也不如一般的音乐酒吧有着一定的主题元素。似乎那边的管理者有独特的经营理念,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一般的。只是,尽管我觉得那并不是一个好的去处,但也只能默默的祝福她了。
第二天四姨还是发现了沈优如,她礼貌的问好,故作一副文静的样子却还是没得四姨的欢喜。在她离开之后,四姨丢下一句:“以后不要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我回道:“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她是我朋友”
四姨嗤之以鼻,我知道她对于年少时候的友情有多不屑。又或者在她心里我是结交不上什么朋友的人吧。这么多年来,她带给我的永远是心灵上的痛击,不过还好,在我过往的寄养生活里,并没有曾受什么家庭暴力。不过,这句话还是说的早了。
在沈优如不在的日子里,我越来越很少与其他人沟通,冷暴力还是时常会有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频繁,我变得不再敏感脆弱,反而将这种情绪掩藏起来,然后发泄在学习上,书写在文字里。
高三和高二只隔一层楼,每次到了晚自习下课也没多少离去的身影,当我做完最后一套试卷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我看着远处的校门口,三俩学生往外面走,我大步子追了上去一同往家的方向走。冬天的夜晚,独有刺骨的寒风,和一些虽只有点头之交的同伴一起边走边说,这次月考竟然考到了年级前十,老师对我连连称赞,就算是我不喜欢的物理课,我也更加觉得不能因为一个魔鬼而毁了自己的前程,所以课后的我反而将那些只是更加的融会贯通了,惊喜之余竟然发现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我准备拿钥匙打开房门,却不想房间门竟然自己开了。
我抬眼看见的是四姨冷冰冰的脸,刚才对于自己努力获得成果的热情和兴奋转瞬即逝。看见她的带有憎恨的目光我也明白过来,自己确实回家回的晚了一些,可以前关于这方面她是从来不管不问的,只是今天的气氛异常奇怪。
我走进屋子,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看。我进卫生间洗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原地。我心里莫名的有中恐慌,抬脚上楼,楼梯的声控灯并没有因为我发出的轻微的脚步声而亮起来,我摸黑走到客厅的时候,听见四姨的声音冷冷的传过来,她说:“林落,你进来”
我走进去,冷不防的挨了一巴掌,只是打的不是脸是肩膀。四姨本来坐在床上,见我进来便疯了一样窜到我面前,狠狠的给我来了一掌。
我有点懵,还有点疼。在我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四姨便给了解释:“这么大姑娘整天不好好学习这么晚才回家,你说该不该挨打”
是吗?我不好好学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在学习了。但我还是给出了解释:“我在做试卷,我在学习”
四姨瞪着那双眼睛,恶狠狠的说到:“就你还学习,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能学成个什么样子,这些年要不是我你养着你你和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是啊,要不是你我早就露宿街头无人问津,要不是你我低落的生命哪能如这般绽放,你的嘘寒问暖是情义,你的冷嘲热讽是激励。我又怎么不会明白呢,只是,我是怎样一个在深渊自我拯救的人你不懂。而你是怎样一个世俗又带着偏见的人,我却是深刻了解的。
我看着她,做戏般的落了一滴眼泪,然后说:“你懂我,难道我就不知道你吗?因为我晚回家因为我学习不好,因为我不识好歹不知感恩,你才教育我?呵呵,你以前和姨父关系好的时候从不问我,这些年你们吵架闹离婚,表哥念书表妹太小,你身边没有一个让你倾诉和发泄的人,所以你才把所有的不满发泄到我这里,不是吗?”既然你想找一个出口那我便做一个出口,你要想发泄就尽情的来吧,然后我给她一个怜悯的眼神,转身准备离开。
果然不如我所料,我还是刺激到了她。她过来抓住我的头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然后拉扯着我到了客厅,我的脸被狠狠的贴在墙上。她拿着木棍,一遍遍击打我的身体说,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这顿打。
我还记得在不久之前吧,那时候的她和她老公很是恩爱,见谁都是一副国色天香的笑容。就算是看到我,也是露出一副慈爱的模样。
再到后来,她变得不再爱笑。许是生活太多繁琐的事物压制着她,她变得开始对我很冷漠。一个起风的夜晚,她给他念初三的儿子送伞,顺便也给当时楼上刚上初一的我送了一把,我高兴的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的人。然后初三那年,她的儿子早已去了市一中念高中,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也不来学校了。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快要下课的时候我看见校门口有个穿红衣的女子,发型身影都很像她,我激动的告诉身边的朋友,说我家里人给我送伞来了。
然后我激动的冲进大雨中,跑到门口的时候才尴尬的发现那只是一个像她一般的陌生人。然后我只能继续向前跑,一路跑回家,她在房间看电视剧,我告诉她,外面下好大的雨,她不看我就看着电视回应一个——哦。然后我又说,我浑身都淋湿了,她却没做任何回应。
我只能默默离开,然后自己用毛巾擦干身体,看着窗外一如刚才的大雨,失落的情绪无处言说。
或许我们曾经都是热情的人吧,世间所有的情绪都不是毫无理由的。身体传来的阵痛让我停止了思绪,她打得累了,终于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大的火气了。我很想说点什么,却担心会带着哭腔说出来。我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全身都有一种痛感,我不知道该去抚摸哪一块皮肤。
直到听到她离去的声音,这才脱下衣物,好在是冬天,穿的比较多,也正是因为穿的多了才让她觉得反正也不痛,索性就当是沙包了。可为什么偏偏是冬天,为什么偏偏是在我高二这一年,再过一年我就会去念大学,不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然后我会感激她这些年来的照顾,会加倍的对她好。
可我是一个小气又记仇的人啊。
我蜷缩在自己的房间角落里,想写日记,可是提不起一点力气。皮肉清晰的疼痛感让我异常清醒,脚踝在推推搡搡的时候扭伤了,明天的体育课断然是上不了了,该怎么和老师解释呢?我看着身体上的伤痕,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可心里的伤疤,我想是结不了痂,似乎随着身体上的疼痛,那些本应掩于岁月的心灵的伤害,也随即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