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个疼痛的夜晚的,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我看见外公情绪似乎不怎么好。我想昨晚我俩的动静很大他也许是听见了,可他也只能不作声。自外婆过世之后,他每天重复早起然后晨练,回来吃完早餐便和老人们一同去老年协会打长牌,这样一天就过去了。我一直以为家中的任何事他都不会在意的,当我看到他的神情才明白,他不是不愿意去参与,只是不说,只是一个老者对于生活的平淡,对于身边人无视自己孤独的无可奈何。他尝试自己烧水做饭,被家里人一顿说,他试着在院子里种些蔬菜瓜果,可还是被四姨狠狠数落——老人家该吃就吃,该玩就玩,做这些无聊的事干嘛。多年以后我明白一个道理,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需要被认可的,就算是老人,也需要一种存在的意义。只是这些道理他不说,便也没人想得起来。
他本来就不多言,和我就更没话说了。吃饭间,他告诉我,四姨要走了,去姨父那边。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早就该这样了。
其实很早之前,四姨变得越发的神经,整天怀疑姨父在外染,尽管我将这一切都真切的看在眼里,偶尔也会心疼这个女人,但是却不知如何表示,如何安慰。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时候,哪怕就早一点点的时候,我可以用好一些的文字去称赞她,去鼓励她,在她寂寞无助的时候好好的在陪着她,也许,她仍旧是那个乐观善良的女人。
偏偏事实是,当她在困惑迷茫之时,低落无助的时候,在向我试探性的说其她心里的脆弱时狠心的说道:既然这么痛苦,干脆离婚好了。
可是,四姨啊,请你原谅,当时我并不懂的婚姻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什么,原谅那时我自以为是看见的是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一地残骸,却忘却了你也是一个希望被时光温柔以待的女子。
被打的伤痕累累是我,痛的是我,一直以来被无意的言语重伤的是我,可现在,想说抱歉的还是我。因为我一直都很明白,那些伤人的言语,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她只是不给但并不是亏欠。但是学不会讨好却真真是我的错,之时那时候的我并没明白,那所有的难过和掩不住的失落,确实怪不了那个并没有多少爱自然也不会爱别人的中年女人。
我也曾经在网络上看见有关于寄人篱下的论坛,看见千篇一律的全是指责大人的不是和诉说自己的委屈,我竟然去找博主删掉这个话题,因为在我看来,这本就是不应该做申讨的事情,要是有能力谁也不能选择这样的生活,既然选择了,就不要觉得会区别对待,因为那本就是别人的家庭生活,本该漂泊,却还期待能活在象牙塔里,本就是一种奢望,与人情世故无关,对于这种事,我是站在四姨那一方的,所以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懂事了,可那有什么用呢?
下午的体育课我是早已做好不去上课的准备的,课前我找到体育老师,老师一见我就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他早已经猜测到我的来意,并准备好了说辞:“亲妈来了也没用,这节课做体测”
我本来就没打算用伤口做理由,他这么一说这堂课是必须要上的了,只是时间关系,男女分组,相互督促。
我和杜子冬一组,他拿着体测表看我做仰卧起坐,脚踝本来就肿大,被裤脚来来回回的运动磨得痛感更加强烈了,我咬牙做了十来个,实在痛得无法忍受,想起还有几个项目,就更加绝望了。
一堂课还没结束,大家都在原地休息的时候,我因为身上的伤口不想被别人看见,悄悄的回了教室。看见脚踝处的伤口更肿了,心情糟糕难以描述。
这时候教室门突然被打开,此刻我的脚搭在课桌上脑袋放在膝盖上,校服脱了一半,里面穿着白色的短袖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的就走了进来,看来,我脖子上的伤口,手臂上的抓痕,还有肿的跟猪蹄子一样的臭脚,都被他实实在在的看得清楚。
他拿着一袋东西走过来,语气不是很好:“怎么弄的”
“摔的”我没敢抬头看他、
“为什么不给老师请假?”依旧是不好的语气,我吞吞吐吐道:“没必要了”
来人沉默半许,将袋子放在我的桌前,透明的袋子里装的都是一些外用药水,我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回到:“刚才给你做体测看到的”片刻之后又说道:“这药水不是给你买的,借给你用而已”
尽管语气是那样的冷冰,我还是对他离去的身影说了一声谢谢。
下午放学,我那悲惨的脚已经完全走不动路了,也不晓得是药性太强烈还是怎么回事,站起来那一刻都已经感觉疼的致命,无奈之下,我哀求李先森给我带了牛奶面包充饥。
等到晚自习结束,所有的同学都已经走出教室,这才一瘸一拐的托着跳废腿往教室外面挪。
一边恨自己过分的自尊,一边担心这三层楼梯可要怎么走的完,其实完全可以请求同学们的帮助的,却始终不肯张口。
走到台阶处,正纠结是先下左脚还是先下右脚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抬步上楼的声音。我紧张的死盯着前方,直到出现那人的身影——杜子冬?
他似乎叹了口气,径直向我走过来,低下头问我:“能走吗”
看来是为了我才回来的,我点点头片刻之后又摇摇头表示不行,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很小的声音,但我确定自己还是听到了。
他蹲在我面前,我惊呆了,这是准备,背我?我心里一千万个拒绝的理由,此刻一个也说不出口,因为我已经趴在他的背上,他稳稳的步子,下了一级又一级台阶。
出了校外,直直的走向一家诊所,一进门口。我便从他背上下来,用另一只脚蹦跶到椅子旁边,一位中年男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双手从脑袋边取下眼镜,又在衣服上蹭了蹭,一边朝我走过来。
看着我受伤的脚,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伤的”
“摔的”我面目真诚的回答道,他又戳了戳脚踝比较严重的地方,我顿时疼的一激灵,龇牙咧嘴的表示疼痛,听见他再次响起的声音:“多大的力气摔的?”
“我全身的重量”我回答着,他打量了我一下,说道:“不要紧没伤到骨头,上了药之后缠上绷带,消肿之前每日冰敷就好”
我俩离开诊所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是很不好意思的,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那人表示谢意亦或者是耽误他的时间表示歉意。
我指着对面一家牛肉面馆对他说:“我肚子饿了,现在也还早呢,正好也请你吃个饭好不好”
他顺着我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有一家兰州拉面,旁边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他看了看立马点了点头,我蹦跶蹦跶的在他的搀扶下进去,要了一碗牛肉面,特意交代不放葱,他跟着我要了一碗同样的面条之后就起身出门了。
我坐在原位上看着墙上贴的菜单,正出神呢,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的全是冰块。看来刚才离开是为了去旁边的便利店要冰块去了,我不好意思的和他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自己将冰袋子搭在脚上。
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完成一系列的动作,服务员正好端上两碗面条,他把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但马上又收了回去,我看着碗里的东西,一下子就明白了。
因为刚才我提了一句不要放葱,可桌上漂浮着的葱味和碗里鲜明的绿色提醒着我们,没人记得我的要求了。
只见杜子冬面无表情的拿出旁边的勺子,将我碗里的葱花全都舀到他的碗里,然后再次推到我面前,问道:“可以吗?还有什么不吃的?”
我脸上一热,赶紧回答可以可以,一边将碗往自己面前靠了靠,拿着汤匙一勺一勺的喝着面汤,低着头不敢看他,等到碗里的汤都被喝干了,剩下半碗干面条,这时候他的碗里早已空空,我对他说我吃好了,他几步走到收银台付了账。
出了店门,我才开口:“真不好意思,说好我请客的”
他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笑,说道:“没关系”
我对他说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也不远的,你别管了”
他再次搀扶着我,双眼迎上我的目光,平淡的声音:“你要是出事我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还是送你回去吧”
我感觉自己没理由拒绝了,任由他扶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很是尴尬,终于我在第三次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开口了:“杜子冬,你是不是有个妹妹的”
我感觉他神色一变,一瞬间看不出是惊讶还是隐忍还是愤怒什么的,脚步停了下来,面对着我说道:“你问我什么?”
看着他变化的模样,我自己也是不知所以然,只能呵呵一笑,和他解释:“你照顾人的样子特别像我的表哥照顾他妹妹的样子,再说了,你以前和我说过的,你妹妹也喜欢看《浮生六记》”
我想杜子冬长得很好看,他的妹妹一定也不差,这样一对兄妹,一定很幸福吧。
他半天不做声,我有点慌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他做出一副标准的露牙笑:“我开玩笑的”
他放下搀扶我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可能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因为前一秒还赶不走的他这一刻便抛弃了我,他说你回家吧,我也走了。
留下单薄瘦小又可怜的我,在昏暗的路灯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呆若木鸡。
等木鸡回家,不是,等我到家的时候,我明白了一道理,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什么让他不开心了,说不定,这个杜子冬,是个恋妹癖,我不说弟弟不说侄女,偏偏说妹妹,惹得他心烦,又或者他是有个妹妹,却不幸出了什么事故。
思绪的阀门一打开,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关于他的苦情故事,于是乎,便随着故事情节和脚踝隐隐的疼痛感入睡了,梦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
杜子冬,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二个念头: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