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诺安金币吗……”
“是的……这个是我亲口答应了的,只要把钱给了他,不会再出问题,不就是钱么。”花匠好似满不在乎地说道,声音中却隐隐有点紧张,虽然自己坐在椅子上,这个微胖的男人恭敬地站在面前,却让花匠觉得如坐针毡。
“三爷,这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微胖的男人开口了,语气平和恭敬,言下之意却是这么大一笔钱已经超出了花匠的权限:“这件事情可能和家主不好交代。”
花匠想起自己严格的大哥,大夏天竟不禁打了个寒颤,强行让语气显得从容,但是声音却透露着不自信:“小事而已,还不劳大哥费心,这笔钱我出了。”
微胖的男人语气不变地说道:“当务之急是禀告家主,而非由我们来定夺。”
花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住微胖男人的袖子:“肖恩,别告诉大哥。事情会处理好的,一千金币不需要家族出,我从我的积蓄里凑足,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女孩带回来。”花匠的语气竟有一丝哀求,外人只知道他是汉诺克家族家主的亲弟弟,而只有家族核心成员才知道肖恩是家主的绝对心腹,在家主心里或许自己的两个亲弟弟加起来都不如为家族打拼了足足三十年的肖恩重要。
“三爷您别这样,我担当不起。”肖恩语气依然恭敬说道:“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如果我不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事情断不会节外生枝。”肖恩当然不能直说自己的后悔,当时相信了花匠的再三保证,如今让女孩被执行局的人带走,再做什么补救成功的可能性都不高。
“不不,不怪你,是我承诺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花匠在昏暗的房间焦躁地里来回踱步:“事情还没有那么糟,你再相信我一次,不就是钱吗,我已经派人回奥斯因凑钱了,你相信我,不会再出问题的,钱一到我就去找那个叫云雀的小子。”
肖恩的心中很是无奈,曾经的三少爷看似长大了,心底还是这么天真幼稚。“三爷,恕我直言,您的钱也是家族的钱,也是从家族的生意中分红所得,这件事不可能瞒着家主的,我们要重作打算了,您也不必让派去的人费力筹钱了。”
花匠有些脸红,肖恩说的都是事实,他可不怎么会赚钱,急忙说道:“大哥每天那么忙,我们别用这些小事打扰他,惹大哥烦心,我们做弟弟和部下的,不就是为他分忧的吗?”
花匠尽量把这句话说得听起来体贴,可肖恩并不为所动,沉默着摇了摇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个下人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是想让我求你吗?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充斥着花匠的胸膛,偏偏不敢在肖恩这个下人面前发作更让他感到屈辱:“肖恩,算我求你了,我再说一次,我可以处理好,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五天时间就够!五天后如果没把她带回来我愿意接受家族的惩罚!”花匠咬着牙说道,语气中透露着决绝。
“三爷,我还没有给您机会的权力,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我们必须请示家主,得到接下来行动的指示。”肖恩觉得自己前面几句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三爷,这件事责任主要在我,家主不会怪您的。”
又来了!又是这种话!什么责任在我,家主不会怪你,他妈的我需要你这个下人来可怜我帮我扛责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那是你的家主,那也是我哥哥,我也是汉诺克家族的主人!凭什么?凭什么家族很多我都不清楚的机密这个下人却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大哥,我和二哥到底哪里不如这个一身羊骚味的赤迪人,让你对他比自己两个亲弟弟还要器重!花匠的心中又是愤恨又是酸楚,甚至不由自主想起来已经过世了的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一股酸楚冲上了鼻子,很是难受。
肖恩本是一个牧羊的赤迪人,三十年前被汉诺克家族大少爷带进家门,刚进家门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的三少爷被他身上的羊骚味差点熏了个跟头。
肖恩看花匠没有回应,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三爷,一千金币不是小钱,我们汉诺克家族虽然不至于拿不出来,但是当然能省则省,家主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还是说这次事情有什么我还不了解的,您说出来咱们一起分析一下。”
花匠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背对着肖恩说道:“放心吧,我对你没有什么隐瞒。但是我当时亲口说了要用一千金币换回那个女孩。”
“没关系的三爷,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当时自己因为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在场,不过可以想象三爷一定是被执行局的小子当傻子骗,肖恩不是不能接受花钱办事,但是不能接受汉诺克家族的人被别人当愚蠢的肥猪宰,早在三十年前,他的人生就已经和汉诺克家族紧紧绑在了一起。执行局的坏小子一辈子都挣不到一千金币,居然敢狮子大开口?
花匠转过头来,脸色有些发青,看着肖恩声音变得嘶吼:“小事?贵族一诺千金,你想让我食言吗?你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听到这句话的肖恩心中的失望到达了顶点,远比得知事情没有办成的那一刻更甚,原来固执纠结了半天的三爷只是为了面子。面子,呵,一个家族只有家主一个人当“面子”就足够了,其他人都是做事的“里子”,三爷显然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里子再怎么脏再怎么烂都无所谓,能包住里子的光鲜亮丽面子只要一张就足够了。
“三爷,说实话,除了家主,其他人的面子和切切实实的利益相比都不是那么重要。而且如果真的给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千金币,丢脸的就是我们汉诺克家族了。”肖恩苦笑着说道,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花匠能不能理解:“我们可以讨论出一个新的方法一同汇报给家主,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都是三爷您的功劳,至于两个巫师的损失,在成功的结果下也不算什么了。”
这种施舍来的功劳让花匠十分反感,哪怕是用最恭敬的语气说出。哼!口口声声“我们汉诺克家族”,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放羊的下人还真把自己当成汉诺克家族的人了。
“你还好意思提那两个巫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你给的那两个废物一点用都没有!被别人一刀就把头砍了下来!”
花匠的话让肖恩有些惊讶于他的冷漠,两个巫师的死本来已经让肖恩很是肉疼,培养两个巫师要花费不少财力,他们本可以为家族做更多事情……这是家族的损失,而花匠毫不关心的态度更让肖恩感到心寒。那两个巫师也绝不是花匠所说的废物,肖恩毫不怀疑是花匠的指挥不当导致两个巫师被斩首,巫师在施展有的巫术时是很脆弱的,需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很显然他们没被保护好而惨死刀下。
肖恩不想争辩,只是失望地说道:“是我的问题,三爷。”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你的问题,显得我是没有担当推卸责任的那个是吧?花匠气得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次可以说是花匠第一次接触家族核心的事务,如果这次失败的话惩罚倒在其次,以他对自己大哥的了解,以后大哥再不会交给他什么重要事情做,他将被排除在家族最核心的圈子之外,又会做回那个养花种草的散淡清贵,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大哥已经五十四岁了,身体状态不复当年,尤其这两年身上旧疾复发,出行都要坐马车,要知道能骑马的时候大哥是从来不坐马车的,而且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自己是父母最小的儿子,除了大哥二哥,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二哥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患上了小儿麻痹症,不仅走路姿势奇怪,这个人也呆呆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自己今年还不到四十,如果大哥近几年过世,自己正值壮年,家主的位置理所当然的轮到自己坐一坐。
花匠喜欢那种感觉,太喜欢了,大哥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面色一沉别人就害怕到身体抖得像筛糠,夸奖别人几句别人就激动得像受到了莫大的荣耀,这就是家主的权力,这太让他着迷了,他会不自觉地模仿大哥说话的语气和一些下意识的动作。那些来登门拜访他大哥的人见到他只会笑着打声招呼,顺带夸赞两句他种的花草——那些人心底的不屑和轻视他又何尝不知道,一个贵族不想着如何为家族谋利益整天就知道养些花花草草,就算你的花草侍弄得再好又怎么样?别人嘴上夸你两句,心里的尊敬真没有多少。是我不想做事吗,你们给我机会吗?这次的机会还是我低声下气跟大哥求来的!
花匠当然不是他的名字,他全名是瑟提·汉诺克,花匠与其说自称,实际是贵族们给他的外号。他是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爱好,还不是因为自己在家族里得不到重用,只能寄情于花草,偶然间他培育出了一些名贵漂亮的品种,最著名的是被称为“蓝色妖姬”的蓝色玫瑰,很受贵族夫人们的喜爱,这种花一时间风靡整个奥斯因帝国的上流社会,他的名字就此便和花花草草分不开了。况且家族门风颇严,自己几年前养在外面的两个漂亮女人没被妻子发现,自己倒是却被大哥叫去进行了一场深刻的谈话,那两个女人自己从那场谈话后再也没见过,这件事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再也不想被叫去大哥的书房里谈话了,于是他干脆真的开始做一个安安分分的花匠,不思进取但也没有一点恶习,倒是又培育出了几个受欢迎的品种。这两年看着大哥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野心才开始冒尖,大哥也开始允许他接触家族里的一些重要事务,这次是他全力争取来的机会,一定不能失败!
最重要的是把事情作好,面子丢了可以再挣回来,兹事体大,不能出错。花匠在心里反复地重复这句话。
花匠努力平复了心情说道:“您说的对,我的面子在家族面前确实无关紧要,肖恩先生,我们还是商量个好的办法吧,把事情做好才行。”没有人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他内心做出了多大的让步,他放下了自己作为贵族的尊严,违背了他从小信奉的理念。
肖恩听到这句话感到很是欣慰说道:“没错,三爷您能这么想我真是太高兴了。一千金币咱们干什么不好,要给执行局的小子,一千金币您不知能培育出多少像‘蓝色妖姬’一样的品种呢!”却不想这句玩笑彻底点燃了花匠刚刚平息的怒火。
花匠培育花草其实很烧钱,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培育出一个像‘蓝色妖姬’那样漂亮又稳定的品种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往往他冒出一个想法,下人们为了能让他尽快进行试验,为他采摘回生长在特殊地方的花草而跑死不知多少匹马。家主也许是对他感到亏欠,对他的败家行为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肖恩的这句玩笑话在他耳里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你再受大哥器重也不过是个下人,真的当我瑟提·汉诺克好脾气吗?
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水杯用力摔在地上,表情狰狞地吼道:“去你妈的吧!给脸不要脸是不是?还敢嘲讽我,奴才爬到主子头上来了!要不是大哥和你们压制着我,不给我机会,谁他妈喜欢弄些破烂花草!”
肖恩的表情很是错愕,但很快平静了下来,转眼间便想清楚了一切,看着花匠的眼底只有一抹怜悯,是的,没有失望,没有不屑,只是怜悯。花匠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吼出这句话用尽了全部力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人在家族内部的权力和权限可是在自己之上的!但是此时已没法退缩,只能强行提着一口气,不让自己说出让步道歉的话来。
肖恩并不在乎他是不是色厉内荏,标准的躬身九十度行礼,恭敬地说道:“不知奴才哪句无心之言惹您不开心,全是奴才的错,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等明天三爷您心情好点,咱们再讨论个章程办法出来。也晚了,您早点休息,奴才告退。”说完一片片捡起碎瓷片,没去取抹布,跪下来用自己的衣服下摆擦干净了地上洒落的水渍——汉诺克家族里地位最低的仆人也不至于此。随后双手握住碎瓷片,双臂端举过头,弓着身子一步步像门口退去,直到到了门口才转去挺直身子——礼数做到了最恭敬且每个动作都无可挑剔。
花匠站在原地尴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还以为他的那点野心只有自己知道,这就是为什么肖恩的眼里充满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