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花了四十五铜币，云雀今天也算奢侈了一把。他一个人有时候在路边吃碗面条只花两三个铜币就能搞定一顿饭。
两人跨上马，娜依娜跟在云雀马后。一路无话。骑马走了有十几分钟，来到了一处小公寓。公寓外观很新，总高三层，走进去环境也很干净整洁，楼梯上一点垃圾也没有，看来是有人每日打扫。云雀的房间是三楼三个房间中间的那个。推门进去，云雀点亮了煤油灯，房子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没有多余的家具，让娜依娜怀疑云雀是不是不常住这里。如果是家的话，最起码要有地毯啊，娜依娜心想。
进来首先是客厅，一张不大的茶几，上面放着茶壶和倒扣的三个茶杯，茶几二层放着几盒茶叶还有几盒没拆封的骆驼牌卷烟，烟灰缸里已经快塞满了烟头。除了一张沙发两个小板凳，还有就是两个并排靠墙的大书架了。一人多高的木制书架上面放满了书。娜依娜想象着云雀休息日的时候应该就是拿本书，泡一杯茶再点根烟，还挺悠闲的嘛，好歹是有了生活的感觉。
“看来你很喜欢读书，这么多书你都读过吗？”娜依娜问道。
云雀微笑着说：“其实只读过一小部分。小时候没上过学，只能现在读点书弥补。”
从客厅走出阳台，阳台上挂着几件晾晒的衣服，堆着一些杂物。卧室就更简单了，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副桌椅。桌子上摆着刀架，还有一把短剑横放在刀架上，云雀随手把长剑也放了上去，说道：“卫生间有全天的热水，现在可能卖衣服的店铺关门了，明天才能买衣服，不嫌弃的话可以穿我的凑合一晚。你睡客厅的沙发，喝水的话去厨房烧。”因为云雀执行任务不确定性，又喜欢任务结束后回家洗个热水澡休息放松，所以选择了全天有热水供应的公寓，当然租金就要贵不少，每个月租金加卫生管理费水费煤油费等要一个银币上下。
娜依娜点了点头，小声说：“不嫌弃。”
“你累了就早点睡，不用等我，我回来会轻点。对了，给你一串钱，你明天出去逛逛，买点衣服，也可以买点礼物去看卡塔尔先生。”云雀说着拿出装在小布袋里勒得像香肠似的一串铜币，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
“不用，那我走了。”
“云雀。”
“嗯?”走到门口的云雀回过头来，这是娜依娜第一次叫他云雀，他却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你会拿我换一千金币吗？”娜依娜睁着大眼睛，等待着答案。
云雀的马迈着轻快的步伐，在道路上小跑，路上行人马车已经不多，但是城市里不能纵马驰骋的，除非是想吸引骑警们的注意。云雀住的公寓离执行局并不远，相隔不到两公里。云雀露出一丝苦笑，这么一大笔钱自己就这么扔掉了？还真不是自己的作风啊！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没想到就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一夹马腹，速度加快了一点。
娜依娜欢快地去云雀的衣柜里找了两件宽松的棉质衣服，很柔软，还有一点点肥皂的气味，很好闻。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脱下了扮作小老头时穿的粗布衣服，跳进了热水中。她把自己全身都沉浸在了热水中，闭着眼睛，只留琼鼻在水面上呼吸，全身都被暖流拥抱，她更觉得安心了。“不会的，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云雀的声音还回荡在她耳朵里，热水的蒸汽慢慢氤氲了浴室，她舒服的快要睡着了。
执行局在特鲁德市最东边，很偏僻的地方，周边只有几个手工作坊、小工厂，没有什么居民。黑色的墙壁，黑色的大铁门，黑色的楼宇，以及黑色的制服——执行局的色调就是黑色。黑色的大铁门上有巨大的执行局标志，两柄出鞘的剑交叉，放置盾牌之上，这是执行局不管分部总部正门上都有的标志。
云雀下马，牵着马从侧门进去，和看门的汤姆打了声招呼。
“云雀，回来啦。琳达让我告诉你，等你回来去部长家找他，”汤姆从上衣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蚕豆扔进嘴里，偏过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快九点了，部长说十点以后就太晚了。”
“好的知道了，谢了大叔。”云雀说着手就伸进汤姆的口袋，抓出了几颗炒好的蚕豆，咸咸的很好吃。
汤姆捂着自己的口袋，还是没逃过云雀的魔爪：“你是人吗，我今天值夜班就靠这袋蚕豆呢！”汤姆曾经也是执行局的执行司成员，因为在任务中受伤，右手手掌被砍掉，只留下半个手掌和一个大拇指。从那以后就负责在执行局看门，已经十几年了。在执行局看门是极轻松的活儿了，因为地处偏僻，而且旁边工厂的工人们对于这个经常出入的人都骑马带刀的院子向来敬而远之，从来没有普通人来执行局登门拜访，偶然转到特鲁德市最东边的外地人想问路都会被执行局暗黑的建筑风格劝退。
“你这蚕豆炒的一绝，如果再来点酒，啧啧。”云雀笑着看着汤姆。
“上班时间，怎么能喝酒呢！”汤姆说得一股浩然正气，但是说话时淡淡的酒味让他瞬间破功，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汤姆一把搂着云雀脖子小声说道：“今晚琳达和芍药去约会，你小子怎么一点不积极呢？”说着使劲拍了拍云雀的肩膀。
“我积极什么？”云雀明知故问，汤姆大叔人很好，很随和，和他们这些年轻人也从来没大没小，就是太八卦，局里的什么大事儿小事儿他都爱打听，可能也是工作太清闲了吧。
“你说积极什么？芍药是执行司组长，你也是组长；他年轻，你比他还年轻；他长得人模狗样，你小子比他还人模狗样。你要出手，有他什么事儿啊？你小子主动一点，积极一点，执行局特鲁德市分部公认的第一美女还不是手到擒来？！”汤姆说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云雀不知道该说什么，琳达确实是局里公认的第一美女，云雀也认可琳达的美丽，不过从来没有产生过想要追求琳达的念头。
“啥意思支支吾吾的，你嫌弃琳达大你两岁是不是？”汤姆质问道。
“不是不是，我一直把琳达当姐姐一样的。”云雀赶紧解释道。
汤姆狐疑地看着云雀，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小子莫不是勾搭上哪个富商的女儿了？”看得云雀心里发毛，赶忙说道：“……那个，我先进去交任务，等下出来再聊。”
“是，别耽误了正事儿，不过大叔给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真的，琳达长得又漂亮，前凸后翘的，模样身材都没得说，你可得抓紧机会，人芍药已经领先了，你现在努力还来得及。”汤姆说得语重心长，比云雀自己还上心。
云雀应承着逃离了汤姆，把马栓在前院，上了左手边的一栋楼，这栋楼里都是执行局的文职部门的工作人员，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敲门进入。
“任务编号：185082304。任务负责人：云雀。任务已完成。”
“辛苦了，”工作人员从房间的架子上找到了任务编号对应的文件袋，打开以后递给云雀：“请您在任务完成那里签名盖章。”
云雀写上了名字和日期，从翻折的领子下面拿出别在那里的徽章。青铜制成的徽章正面是执行局的标志，反面刻着云雀的名字，可以当个人的印章来用。
工作人员检查了签名盖章和日期都没有问题，把文件又装回了文件袋：“今天八月二十三日，请您八月二十六日之前提交有部长签字盖章的任务报告给我，麻烦了。”
云雀说句好的就离开了，牵上栓在前院的马，从门口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汤姆在大门旁边的看守室里，从桌子下面拿起酒壶，偷偷喝一口又连忙盖上壶盖，把酒壶放下去。正砸吧着嘴一脸享受，一抬头就看见云雀正透过玻璃窗户看着自己，云雀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汤姆一点也在意，虽然制度上明令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但是他偷偷喝一两口被部长撞见也不止一两次，每次讪讪地笑两声也就过去了。部长从来没指责过他，和他为执行局的付出相比，工作时间喝两口酒这种事实在无伤大雅，而且汤姆是有限度的，工作时间从来没有喝醉过。汤姆看到云雀，从看守室出来走到云雀面前：“给你拿着路上吃，”他拉过云雀的手，从兜里掏出一小把蚕豆放在云雀的手里，接着又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云雀，执行司里面的小子大多是愣头青，我曾经也是，但我觉得你不是。我看你小子不错才说这些的，你要是觉得烦不想听就直说，咱爷们之间不用搞客客气气那一套。”
“怎么会呢？大叔你说吧。”汤姆刚走出来的时候云雀心里想我刚才说出来再聊只是客套啊大叔你别当真啊，琳达的追求者多了真不差我一个。不过听汤姆这个语气不像是要强行说媒的样子。
“琳达的爸爸曾经和我是同一组的战友，琳达刚出生的时候她爸爸就想要转文职，但是你也知道，每年的非伤病老龄转职名额少得可怜。我和她爸爸当年关系最好，她爸爸牺牲以后对他们家能帮就帮了点，琳达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汤姆语气很是恳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云雀当然不好用平时那种插科打诨来回答，只能把一颗蚕豆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等待着下文，蚕豆微咸的香气瞬间充斥了口腔。
汤姆从裤兜里拿出烟盒，云雀眼疾手快已经从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卷烟递到汤姆面前，火柴也已擦燃。
汤姆也不谦让，用完好的左手手掌护住火，深深吸了一口。笑着说道：“我不是逼着你追求琳达，琳达是个漂亮姑娘，身材也好，但也不一定人人都要喜欢。我意思是不管你看上了我们局里哪个姑娘，不是我们局里的姑娘也行，赶紧去追求，赶紧结婚，重点是赶紧去申请特殊转职，年轻的时候不早做准备将来就要每年对着那一两个名额发愁。琳达的爸爸，想转文职没转成，任务中牺牲了。”
从危险的任务执行部门转职去安全轻松的文职部门的名额是不少执行司的成员打破脑袋都要争抢的，如果在任务中受了重伤甚至残疾自然会安排去文职部门，但是这样的转职没人想要，所以特殊转职的名额就更加抢手了，这样的名额每年只有一两个。
“可是每年的特殊转职都是先给那些在执行司待得时间足够久的老人啊，我才刚进来两年这样的名额怎么可能落在我头上？”云雀说道。
“现在肯定轮不到你，但是那些拿到名额的人谁是一申请就批准的?谁不得先排几年队？所以我是让你有这么个心思，早做准备。”说着他拿出自己常插在裤兜里的右手，失去了四根指头和半个手掌的右手在云雀眼前晃了晃：“我成了残废，才能轻轻松松看着大门每个月就能拿到六个银币的薪水。你现在健全的时候不早做准备，难道要像我似的等成了废人才转职吗？你看咱们局里文职人员里缺胳膊少腿的人比浑身完整不缺部件的人多吧？那你想当缺胳膊少腿的还是浑身完整的呢？”
说实话这个问题云雀之前还真没想过，只觉得这个事情离年轻的自己很遥远。
“执行司里那些愣头青们我是不会说这些话的，他们脑子里现在都是鸡血，根本不会想这些。”
云雀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根骆驼牌卷烟，点点头说道：“谢谢大叔，我会好好考虑的。”
汤姆缓缓说道：“嗯，你还年轻，特殊转职这两年还轮不到你，不过提前考虑总没错。唉，今天八月二十三号，我是新历155年八月二十三号正式加入执行局特鲁德市分部，今天正好三十年，三十年，弹指一挥间，真快。”汤姆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你和我也不一样，两年就当上组长的人，将来说不定就是执行司司长，部长也没准。我当初混了十年才当上组长，组长没干几年就废了，我残废之前都没申请过特殊转职，以我的资历和功劳苦劳，申请的话八成是能过的，可笑的是我当了十几年的愣头青，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直到头破血流，呵呵。”汤姆看着自己残破的右手，这就是他头破血流的证明。
“今天喝多了，话有点多，好了，你快去找部长吧，不耽误你了。”
云雀笑着说没事，陪汤姆抽完了那根烟，看着他走回了看守室，汤姆的背影好像变得更佝偻了点。云雀有些感动，进入执行局两年了，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不管别人说的对错，只要是出于善意，云雀都会认真听并思考，而且发自内心地感谢，有过乞讨经历的他知道善意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正好是握刀剑的手掌被砍去了一半，对汤姆大叔的打击很大吧，他右手总是插在裤兜里，像是连自己都不想看见这只手，有的伤，时间的治疗能力也要打折扣。
把马牵着走出了执行局的院子，才跨上马朝部长家奔去。
事实上执行局的工作人员，除了执行司一线的任务执行人员，更多的是文职人员和后勤工作人员。其他工作人员大多是曾经的执行人员，可能因为伤病，残疾，年龄，或者通过特殊转职的名额，转去了档案司后勤司财务司等文职部门。执行局对于保密性的要求，用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而且因为诺安王国长老院的大力支持，执行局完全就是个烧钱机器。清闲又高薪的文职岗位这样的肥水肯定不能流到外人田，如果旁边小工厂的工人知道汤姆吃着蚕豆喝着小酒，顺带看个门，一个月的薪水就要顶他们辛辛苦苦工作三个月，还不算每逢过节发的红包和礼品，不知会眼红成什么样。执行司的成员假如不幸牺牲，执行局会负责他们子女的教育和工作安排，像琳达和其他几个年轻女孩就是执行局里在任务中牺牲的执行人员的女儿，给牺牲者的子女安排工作，也算是抚恤的一部分。执行人员因为伤亡疾病转职很容易，但特殊转职的名额是严格把控的，每年一个分部特殊转职的名额就那么一两个，执行司很多人都盯着这几个名额，想早点开始养老，盯了好几年也没能如愿的大有人在。
也许在汤姆看来云雀是个冷静聪明的年轻人，可只有云雀自己知道，自己还没有想要转职的想法，而且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他骨子里，还是更喜欢刺激和冒险，而非清闲和轻松。
汤姆大叔，我也是个愣头青，云雀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