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
“请进。”
“部长,除了鹤组,其他四个小组都已经回来了,没有等到目标。”说话的是位金发妙龄女郎,五官开阔而立体,皮肤白皙,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穿着古板的纯白色衬衫,却根本掩盖不了自己傲人的身材,衬衫被撑得扣子几乎要绷开。
“知道了琳达,看来是让云雀遇上了。”中年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可以下班了,等云雀回来,你让值班的同事给云雀说让他来我家一下,如果晚上十点以后就不用了。”说完收拾了东西,提着手提包朝外走。
“好的部长。”琳达笑着答应,笑得竟有点甜蜜。
部长走过琳达身边的时候鼻子嗅了嗅,狡黠地笑道:“我闻到了恋爱的气味,说吧,今晚要和谁去约会?”
琳达的脸一下变了颜色,声音像蚊子一样:“不是约会啦,就是,就是,就是和芍药去吃顿饭而已。”说到最后连脖子都红了。
“害羞什么,年轻正是谈恋爱的好时候。我们的琳达不错啊,连花组组长芍药都加入你的追求者行列了,”部长接着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怂恿:“先回家换件低领的衣服,给芍药一个惊喜,顺便看看他反应。”说完大笑着走了。只留琳达在原地,既害羞又好奇,如果换件低领的吊带,芍药会怎么样呢?
云雀五个人从东城门进入,城门官云雀是认识的,打了声招呼就打马而过。娜依娜第一次来特鲁德市,仔细打量着这个城市。因为是晚上,好些商铺店铺已经关门歇业了,街道上每隔十米左右挂着一盏大煤油灯来照明,等到半夜十二点,这些煤油灯会全部熄灭,整个东城区将完全陷入黑暗。街上的骑警穿着鲜红色的制服,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的巡逻,他们是维护城市治安的中坚力量。街边的几家酒楼餐厅中灯火通明,传来划拳碰杯、呼朋引伴的喧嚣,热闹不已。
路过一家叫做“东方戏剧院”的剧院,里面传来娜依娜从没听过的热闹乐器声,咿咿呀呀的唱腔曲调也让她感到新奇,观众潮水般的掌声和叫好让她知道这家剧院很受欢迎。
“好久没有听戏了!”乌鸦显然是个戏迷,不自觉跟着曲调哼唱了起来。
“你上周才听过,听就听还非要唱,就你那破嗓子上台一嗓子就能把剧院唱倒闭。”鹈鹕无情嘲讽道。
“你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爱听啊!没准我乌鸦去练两年也是有名的角儿!”乌鸦一向自我感觉良好,不,应该是自我感觉优秀。
最早是云雀带乌鸦去听这种东方戏剧的,不过他对这种来自东方的戏剧感觉一般,乌鸦却成了狂热爱好者:“等休息日吧,大家可以一起。对了,三十枚银币除了老熊和卡塔尔先生的医药费,剩下的到时候我们平分,花钱的时候最好能省着点,别那么大手大脚,尤其是乌鸦。”
“老大钱的事儿你处理就行,不用给我们说。”每次大家一起出任务有点外快,老大从来都是平分,占对方便宜这种事,他们七个人之间从没有过。但是对于外人,这几个都是连吃带拿的主儿。鹈鹕觉得没必要多说,不过每次云雀都要提一句钱的事儿。
乌鸦光听见云雀的前半句了:“好啊!休息日一起啊,人多了热闹,有气氛!到时候有劳大家多给小青梅捧场了啊!”
“得了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喜欢东方戏剧呢,看样子还是为了什么小青梅小红梅的啊。乌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白鹭一直怀疑乌鸦听戏看戏都是借口,就是为了看那个叫什么小青梅的戏剧演员。
“这是艺术你懂个屁,小青梅可是有名的花旦,长得好唱得好,谁不喜欢?你要懂戏你也喜欢,不过你那个智商我估计难。”这种东方戏剧大概一百年前传入诺安王国,经过一百年的演变,可能和最正宗的东方戏剧已经有了比较大的差别,不过逐渐演变的更容易让诺安王国的人民接受了,这几十年有越来越受欢迎的趋势,有了不错的群众基础。一种艺术形式跨海而来,在诺安扎下根,即因为东方戏剧本身的魅力,也因为这个国家的包容。
“姑娘你听过东方戏吗?”乌鸦转头问娜依娜。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沉默了一路的娜依娜有点懵,摇了摇头:“没有。”
“休息日让老大把你也带上,那天应该有小青梅登台演出的。听一场好的戏比吃一整只烧鸡都爽!”乌鸦充分暴露了自己的档次,他能想到很舒服的事情就是“吃一整只烧鸡”。娜依娜虽然曾经是身份尊贵的皇室,不过这一年多的逃亡生涯,也让她体会过了挨饿之后吃一整只烧鸡的爽。
她点点头:“好。”
“行了,你们三个先回去吧,我回局里把任务一结就行了。”三个人道了声再见,就朝不同的方向抄近道回家去了。执行局每一个任务都有一个任务负责人,等任务完成了以后要回到执行局结案,结案后无特殊情况要三天内由任务负责人写任务报告,详细汇报任务执行情况,包括有无冲突,有无伤亡,有无意外情况等等,再提交给上级审批签字,最后任务内容和任务报告都会留档,成为卷宗,并根据具体情况来定保密等级。比如其他的四个小组,任务报告可写的估计就只有一句话“等了一下午没等到目标商队”,这样的卷宗保密等级估计是最低级的一星级。而云雀这次任务的形成卷宗后的保密等级,就要看他任务报告怎么写了。
让乌鸦鹈鹕白鹭三个人先回家吃饭休息去吧,自己一个人回执行局一趟结束任务就行了,任务报告怎么写的问题可能得好好想想再动笔。
“饿不饿?”云雀问跟着自己的女孩,他自己也饿了。
娜依娜点了点头。
“走吃饭去,想吃什么?”
“想吃肉。”娜依娜毫不扭捏的回答让云雀没有想到,一个贵族说想吃肉,看来真的是饿了吧,行,那就吃肉!
云雀带着她进了自己熟悉的一个比较不错的餐厅,自己点了一份土豆泥,一份面包,半只烤鸡还有一块炸猪排,饮料点的柠檬红茶,点完把菜单给了娜依娜。娜依娜看了两眼就点好了,选择的面包,羊羔肉炖豌豆,还有香肠和蜂蜜牛奶,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算比较多的了。
“今晚就先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再去探望卡塔尔先生吧,当然如果介意的话住旅店也行。”等餐的时候云雀说道。
“没关系。老师被送去哪个医院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了,但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少年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亲近。
“特鲁德市公立医院。我们常去的一个医院,医生都认识了,我们送去的人会优先安排治疗,不过卡塔尔先生的手臂,可能不太……不太乐观。”柠檬红茶先被侍者端了上来,云雀端起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是你老师?剑术教师是吧。”
餐厅此时人比较多,不过不像一些廉价酒馆那么喧哗吵闹,顾客的说话声基本都有所控制。这家餐厅装潢环境比较不错,价格也比一般的小餐厅贵一些,云雀觉得饭菜味道并不比小餐厅好多少,一般很少来,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嗯。不过我比较笨,也不用心,没怎么学会。老师的手臂可以痊愈吗?会对以后他的剑术有影响吗?”在老师上马车前本来娜依娜很想为老师进行简单治疗的,但是老师用眼神制止了她。大概是不想让她在执行局这些人面前暴露能力吧。如果拿剑的手臂废了,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意味着什么?娜依娜不敢多想。
卡塔尔右手小臂被完全掰折过去,能不能痊愈很难讲,即使能痊愈右手骨骼都会或多或少变形,有可能连重物都拿不了,更别说用剑了,不过云雀不想说这么详细,残酷的事实明天让医生告诉她吧,只是说:“多少会有些影响吧,想痊愈的话可能要养挺久。”
他看到了女孩眼睛有些暗淡,睫毛微微下垂。正好两人的餐都端了过来。“吃饭吧,饿死了。”话音刚落,云雀拿起一块面包撕成两半,一前一后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看得娜依娜有点惊讶。云雀注意力全在面前的食物上,挖了一大勺土豆泥送进嘴里,紧接着就开始啃鸡腿了。最让娜依娜吃惊的是吃得如此狼吞虎咽,云雀根本没被噎着,连红茶都不用喝!
转眼间云雀的食物已经被解决了一半,娜依娜只吃了半根香肠和两勺豌豆,看云雀风卷残云她也不由加快了速度。
“不用急,慢慢吃,我吃饭这样老毛病了,改不过来。”最后一勺土豆泥被他送进嘴里,勺子在盒子内壁上刮着残渣一边说道。
“我听说吃太快的话对胃不太好。”娜依娜用刀子把香肠切成一个个小块,用叉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如果是云雀肯定会用叉子把整根香肠叉起来咬。虽然云雀说不用急,娜依娜还是加快了速度。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作为贵族应该没挨过饿吧?一觉睡到中午饿醒的那种饿可不算啊。”
娜依娜也就这一年多的逃亡生涯挨过饿,次数不多,卡塔尔先生还有其他那些称呼她为殿下的人都不愿意看到她吃苦,除非万不得已。所以一年多来她挨饿也没几次,两天两夜没吃饭已经顶天了。不过也算经历过了。在逃亡之前,娜依娜对吃饭从没什么兴趣,如今也能说出“想吃肉”这三个字。
“很少。我还记得小时候不喜欢吃饭,在外面跑来跑去疯玩,几个婆婆就端着盘子拿着勺子追在我屁股后面,好不容易追上我给我喂一口,我背过身趁她们不注意就偷偷吐进花丛里,然后又跑开去玩。”
不喜欢吃饭,真是贵族才有的“富贵病”啊,云雀心想,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对比之下有点哑然失笑,人和人的差距在投胎的时候就已经犹如天堑了。云雀的食物已经吃完了,端着柠檬红茶小口喝着,等着娜依娜。
“那是小时候淘气不懂事,稍微大一点就开始学习礼仪了,很多胡闹的行为都不能有了,还是小时候最快乐。”娜依娜补充说,说完突然发现自己今天话好多,自己本来是比较沉默而且怕生的人啊。曾经受到“淑女要端庄矜持”的教导让她有点害羞——淑女在异性面前不能主动说太多话的,否则就是不够矜持。
“我小时候曾经是个流浪儿,到处要饭,经常挨饿,要饭哪能吃得饱呢。那时候总是感觉自己胃里有一团火,好像胃里有无数虫子啃着自己的胃,那种感觉很难形容。饿的时候看见木桌子木椅子都想啃,毫不夸张。当时我们一起要饭的有挺多小乞丐,我们之间为了半个土豆打架是常有的事。饿急了也会去偷去抢那些居民,我记得当时有个孩子就是晚上钻进别人家偷东西吃被主人打断了腿,后来他外号就叫‘小瘸子’。”云雀平静地说着往事,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要过饭的人都明白,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才是你的。藏起来的食物会被那些鼻子比狗灵的乞丐找到吃掉,拿在手里的食物被比你大的乞丐看见很大可能会被抢走,所有只要一有吃的都是直接塞进嘴里吞进肚子,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可能那个小乞丐还活在我身体里吧,我到现在吃饭都很快,不自觉地,想慢都慢不下来,好像有人跟我抢似的。”
娜依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是吃东西的时候心里告诉自己一粒豌豆都不能浪费,他一定看不惯浪费食物的行为。
说完后两人便沉默了下来。
娜依娜认真地吃饭,头也不抬。侍者经过的时候给云雀把红茶续满了,他就端着那杯红茶,小口地喝着,静静看着餐厅里正在进餐的人们。餐厅轻柔的琴声响起,琴手微笑着拨动着琴弦,那是个长相讨喜的年轻人,靠这份兼职工作补贴家用。
人们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大快朵颐,有的细嚼慢咽。有的独酌,有的干杯。有的沉默,有的谈笑。
大家都在吃饭。
云雀安静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