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空空荡荡,仿佛笼罩着一片暗淡的阴云。曲园歌台,荒废无用,后园子的花草无人收拾,杂乱的生长着,把嵌在草地的石板遮掩住,又是一年清明时节,雨纷纷。
陆府内,从前的前呼后拥,过着小皇帝一般无二的生活,而今茕茕孑立,身负血海深仇,灭门之灾。小阿井抚摸过一块石景、一片栏杆、一扇窗棂……陆曦文素爱清幽恬淡,陆府也如江南园林一般设计,廊头转角一亭,池心一楼,水中红鲤,活泼生趣。而今颓败萧条,只有眠梅居的梅花依旧,梅花长了十年,十年树木,以往冬日,这里的梅花都不肯开,小阿井的母亲宁晚晴告诉他,他栽的梅花睡着了,沉在梦里。故而小阿井将自己的居所取名为眠梅居。
这里的一花一木、一景一物都能勾起小阿井的回忆。陆府亡魂还未安息,浑浑噩噩飘荡在污浊的人世,小阿井要为陆府收魂,安抚流落的子民!
沈兮越仆仆赶来,小阿井已经解决了陆曦临这个毒瘤,动也不能动,顺也不敢顺,往日恨的他们几位督主牙痒痒。
“少主,眼下还需邀请各位督主一聚,只要大多数督主认了你,接替门主事务也就水到渠成。”
“沈兮越,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我不明白为何如此轻而易举就把陆曦临扳倒了,我父亲提前一月安排我离开秣陵,还把玉玦交给我,四分门主权力交给各部督主,让我待在旨容一年之久。我二叔窝囊,即便有造反之心,也没有聚力之能。太简单让我惴惴不安,让我担忧我明敌暗。”
“少主的担心不无道理,我先安排人把陆府打扫干净,少主先把长青门放一放……”
“放不得。你安排各部督主在陆府祠堂相见。”
“祠堂?”
“嗯。”少主快步离开,沈兮越的话噎了下去。
小阿井去了祠堂,好在陆曦临心坏的彻彻底底,脑子还有一丝清明没有把陆府祠堂给毁了。陆府祠堂安静孤立,门上落了锁,无人打扰。年少的他即便再贪玩,每年的清明,七月半,年节都要随陆曦文宁晚晴上香。
骨节用力,企图将锁掰开,祠堂的锁还真不一般,再怎么用力都徒然无功,反倒是小阿井的手上划出了血。
“小阿井?”
听见有人,小阿井转过头去看他,廊下站着的正是陆府的管家黄槐。
“槐叔!”
老头哈哈的笑了,灰扑扑的胡子颤颤抖着,小阿井鼻腔一股子酸劲儿,强忍着挤出一个笑容。
“沈兮越叫我来的,他说小阿井来祠堂了,叫我来开门。锁头是门主用玄铁制成的,你这样打不开。小阿井还是犟脾气,明明打不开,还要使蛮力,小阿井何时长大啊!”
“槐叔,小阿井已经长大,我叫陆泊然,是门主了。”
“哼,门主有什么了不起,门主还是小孩。”槐叔不做理会,自顾自的从鞋子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钥匙,开了门。
还是从前的样子,就是灰多了,香案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陆泊然撕掉一块衣角,将灰尘拂去,从旁边搬了几块蒲团。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香烛,满室都亮堂起来了。
各位督主三三两两的来了,小阿井一直跪在蒲团上,双目无情,望着香案上的跳跃的烛火。沈兮越走到陆泊然的身边,“门主,都来齐了。”
往日门主继位大典都是在老门主的主持下在长青门祭台上择良辰,冠美服,感怀天地。今时不同往日,一切从简,众督主齐聚陆府祠堂,橘红的烛光闪闪烁烁,从梁上垂下的黄巾晃晃荡荡。
陆泊然站起来,转身看了看督主们,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旧部,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
“刚刚在座的各位都已承认我是门主,那么现在可有谁不服?今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怀疑我的身份,但过了今日,我要你们绝对的臣服!”
众督主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一年长青门怎么走向灭亡的,他们都有目共睹,除了痛心、惋惜,还无能为力。
一位黑胖的督主壮着胆子问:“槐叔,你咋看?我们听你的。”
“泊然我看着长大的,老门主去了,他不继位,天理难容!难不成让陆曦临那个杂种来?”
“槐叔息怒息怒!既然槐叔都承认,我们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只是这一年我们各部督主都目共睹,长青门走向堕落。能担当门主的也必然能力超群,像陆曦临那样的孬种我们不认。”
“凌督主,要不你挑战一下咱们新门主吧,也让我们来探探底。”凌督主是掌管镖局事务的,武艺自然不在话下。
“正有此意。门主,咱们出去切磋一下吧,就点到为止。”
“好”
一督主说:“凌督主,你走南闯北,是个老江湖了,你还是要多照顾咱们门主。”
“那是自然的,门主请。”
“请。”
众人都围在祠堂的院子里,院子不大,两人过过招刚好。
“门主平日用什么家伙。”
“赤手空拳。”
“可有从师?”
“百回文。”
“那可不得了了,我许久没与他喝酒,还不知道他收你为徒了。”
“他死了。”
“什么!”
在凌督主震惊之余,陆泊然已经一拳招呼上来,凌督主躲闪不及,一拳揍在脸上。
众人在一旁呐喊,“凌督主别放水,动点真格!”
凌督主使的是节鞭,软皮鞭上嵌着铁钉,稍不注意就飙血,一般人与他打斗都是血肉模糊。他从腰上解下节鞭,道:“我分心了,再来。”
众人看他的架势,都认真了起来,目不转睛,观摩赛事。
一条节鞭在他手中呼呼生风,甩开收回一连串的动作毫不含糊,节鞭好像听得懂他的话一样,在空中如灵蛇游走。
陆泊然赤手空拳是要近身的,凌督主使出的鞭子比陆泊然的手臂长得多,这该如何破招?
有一词,置之死地而后生。斯言不谬!
凌督主鞭子挥在陆泊然的周遭,其一招差点打在他的俊脸上!小阿井趁势抓住,此时的鞭子已经是落日余晖,空有气势,却无内力,鞭子上的钉子扎破了陆泊然的手掌,观战众人无不心惊胆战!
只有凌督主和陆泊然两个局内人是真真对上了手。
陆泊然自知扯不过凌督主,但主要他的鞭子暂时停止了,陆泊然就有胜出的可能。陆泊然将鞭子踩在脚底,向凌督主猛地扑过去,一记血拳落在凌督主的额头上,比刚才更狠更猛!凌督主被打的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鞭子已落入小阿井的手中。
这……这门主胜了?
凌督主躺在地上,晕乎乎的,缓了一会,站起身来,晕的找不着北,又躺回地上。众人上前扶他,他道:“莫扶我,这一拳打的妙极,不是很疼痛,却更昏软无力,让我再享受享受。”
众人跪地,后生可畏,心悦诚服!
长青门的重建在江南可谓掀起了轩然大波,群龙无首的长青门终于有了希望,傍晚槐叔包下了望湖楼,大摆筵席,宴请曾与长青门合作的大商户,江南名门贵族,以及地方官僚。庆祝长青门重获新生,小阿井觉得只要把动静搞得更大,处在暗处的人就会自乱阵脚,我不急着去找他,他们自会现身。长青门除了陆泊然、凌督主再无人赴宴,连槐叔都待在陆家着手办理大大小小的事务。
陆泊然坐在主位上,一身藏青华服尊贵无比。
看着人差不多来齐了,凌督主扯着他粗犷的嗓子道:“诸位诸位,先安静一下,今日我长青门少主继位,接手长青门,邀各位前来,共同欢庆,各位捧个场子,捧个场子。”
“长青门少主不是个吃喝玩乐的混世魔王吗?看来你们长青门果然如传闻一样穷途末路了,也别再做困兽之斗。小顽童带领的长青门能有他父亲的一半好就是奇迹了。”
“王老板说的好!说出了我们商贩的心声,这江南的天都塌了,若无顶天立地之人,如何撑得起?既无德亦无才,只知享乐,长青门真废了!”“我也赞同,曾经你们长青门靠的是富可敌国的财宝,风水轮流转,现今都转到京都的御清河了。今日再谈合作,我们可没有你们长青门那样野心勃勃。”
“诸位,我说一句公道话,昔日我们没少受老门主的恩惠,无论是商路、货源、分利,商亦有道,我瞧着新陆门主身上也有他父亲陆曦文的那份豪气和魄力,看在往日情分,我们也应该帮扶帮扶,你们看,是不是啊?”
居然还有人为长青门说话!席上又是一阵唏嘘,站着说话不腰疼。
……
凌督主站着陆泊然的背后,低声说:“王老板做的是米粮生意,江南水灾,他家粮仓大赚了一笔,一跃成为江南首富。”
原来也是个欺压百姓的恶徒,陆泊然朗声道:“昔日我长青门靠的是金银财富,想必在座各位难以望其项背,此后我长青门靠的是积年累月的信誉。今日邀各位商人前来,不为合作,只为宣战。在座各位要做的,是站位。”
席上众人无不震惊,话为说之前,还要嘈杂私语,话后已是鸦雀无声。
“今日,有幸邀请到秣陵巡抚曹骦岑大人为在下做个见证,我长青门并非野心勃勃,曾经能顶住江南的天,现在就能撑起江南的天。以前和长青门合作的老顾主都知道,财益对半分,江南的富庶也有你们的一份。并非我长青门一家独大。今日,我为长青门门主,我承诺与长青门合作的商户分利和以前一样,此外年末还可分红。但是不与长青门合作的商户,就别怪我不念及你与我父亲的情分。”
“陆府的家产都被陆曦临挥霍的一干二净,你哪来的底气说这些,和你长青门合作,对不起了,陆侄儿,我‘高攀’不起”
一商人说完,陆泊然反倒轻笑了一声,凌督主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初是他领着商户到陆府抄的家,自己赚的盆满钵满。”
“我二叔是有些砸钱的很,但是商人该知道狡兔三窟吧。在京都还有些银两挂在别家钱庄。还有城郊的那处别院也是我家的,就三个陆府那么大,地契也是挂的别人的名号。蜀地的商线可还在长青门手里……你们自己考虑吧。”
现在,众商户可就犯难了,有人认为这长青门就是回光返照,在商人面前得瑟一下,指不定就是没钱了还要拖人下水;有些人将信将疑,这没钱吧,也包不起望湖楼啊,这有钱吧,怎么今日才重整旗鼓;还有些人铁了心的要和长青门站在一起,不为利益,纯粹仰慕长青门商道,但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
“诸位可想清楚了,愿意与长青门合作的请到楼上雅间,我们细细商议合作事务。不愿攀高枝的,请凌督主和曹骦岑大人招待招待,来者是客,今日各位就是把望湖楼吃空,在下都还负担得起。慢慢享用。”说完,起身上了楼,不顾楼下热火朝天的讨论。
静待,已有一两位奋不顾身的上了楼,众人还是犹豫不决,这栽了就赔了,家中老小如何相待。索性今朝有酒今朝醉,端起壶觞,自得其乐了。
又有几人上了楼。
一时辰后众人酒足饭饱,在无人上楼。
雅间内摆了一桌好菜,都是望湖楼的新品。陆泊然略略一数,刚好十人,起身拱手道:“谢过各位伯叔支持,长青门有你们重现辉煌指日可待!”
那十人纷纷说:“门主受不住啊!快坐下。”
一人发语:“我和长青门是多年老朋友了,朋友有难,我等义不容辞,门主只需吩咐,我等全力以赴。”
“从前泊然是有些顽劣,但我相信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已经一年不见,泊然侄儿,怎么这么久才来接替门主?若是在早些,长青门也不会如此。”
“叔叔此言差矣,长青门败落是注定的,只有走到谷底才有向上的生机,叔伯们肯定知道旨容山吧。这一年,我在哪儿。”
众人皆惊:“什么!”
震惊之余,“侄儿这一年很苦吧,那道观可有害你,我看老道儿们就是看上你陆家的钱财了,真是黑心,吃人不吐骨头。”也难怪,世人眼中的旨容坏事做绝,即使山色风光,举世无双,也是穷凶极恶之人聚居之处。世上最险恶之人,占据世上最美丽的景色,不得不让世人悲叹。每每有官僚上奏,儒宗苍南柳都会说劳民伤财,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由此,不了了之。
“侄儿没有受害,旨容是在庇护我,也幸得他的庇护,才给长青门留下了希望。”旨容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举世的污言秽语都是自己抹黑自己,他们占山而居,无事不扰,落得清闲。“各位叔伯以往和长青门怎么合作,以后就和长青门怎么合作。听说这富庶之地转到了御清河,那么我们下一步就是抢占御清河沿岸的商机。”
“好!好!侄儿有远见,深谋远虑,长青门,又回来了!”
席罢,归府的归府,都说人生如戏,你方唱罢我登场,鲲鹏展翅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