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有余,小阿井匹马一路南下,累坏的马匹也有七八之数,眼下秣陵近在咫尺,归心似箭,不过如此。
江南四月,黄梅时节,淫雨霏霏。
小阿井牵着马,在雨中步行,玉簪束发,没有伞,雨水落在他的眉间,顺着他的脸颊,划过他的下颚,滴在前襟。下身衣摆,被泥水浸湿,贴在靴子上,又是几声闷雷,烦躁极了!
“哥哥!过来躲雨吗?”长亭下,一青衫女子手握掐花蜡染纸伞,笑容甜美。
小阿井瞥了一眼,转过头来,不做理会。
“哥哥听我作一首诗。牵马归时金陵雨,犹记竹马旨容玉。”那女子笑颜如花,也倒是美玉无瑕,不知内里有无败絮。
“哥哥,我做的好吗?”
泥水又溅在衣衫上,小阿井真想徒手劈了她,“姑娘,我可能比你小。”小阿井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小女子,那女子面色不变,依旧笑脸相迎,“可是奴家听说,男人们都喜欢听姑娘叫哥哥,尤其是我这样甜美的。”
“也有,有一个好去处,不知姑娘可感兴趣?”
“哥哥说嘛!”
“你可以做我的……二婶子。就是不知姑娘有无这番能耐呢。”
“我也想着呢!待会儿还请哥哥多多美言。”
“哥哥,奴家叫虞姊。虞姬的虞,阿姊闻妹来的姊。”
暂且未闻千里莺啼,眼前却有绿映红的美景,那少年穿梭烟雨,梅子黄了透。
别来无恙啊!二叔。
水乡雨巷,四月不见郎。飞絮梅黄,把酒盏祝东风,少些日高路长。
长青门只剩断壁残垣,鲜血被雨水洗去。繁盛敌国,慷慨爱民,乐善好施……所有的美誉都留在了那场硝烟之中。长青门位于三江汇流之地,寸土寸金,为天下富庶之地。而今空旷的土地上空飘荡在赤子的冤魂,夜半时分,无人敢靠近。秣陵草木深,均是小阿井的伤心地。
来到沈家大宅,沈家比陆家小一点,现在却活的略长一些,至少还有人气儿。
抬手推开朱门,院里的花草开的繁盛,高墙大院,怎么红杏出墙?
小阿井走的飒沓如流星,毫不拖泥带水。从正堂一路到小院厢房,都不见了人。小阿井心中疑惑,越走越深,内心也一股子战栗,难免有些害怕。可表面上装饰的云淡风轻,光明磊落。
“二叔,侄儿有礼了。”小阿井虚虚揖了一礼,剑眉寒霜,冷峻无比。
檐下雨水,连成一片雨幕,二叔没有变啊,还是一副文文弱弱的假书生。
“泊然,好久不见。”二叔陆曦临骨瘦如柴的杵在支撑房檐的柱子边,“这怎么能让长青门少主淋雨呢?泊然,来,快进来。”二叔向他伸手,几颗檐边雨落在皮包骨的手里。
小阿井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二人眼中均无他物,只有彼此,一个是杀父弑母之仇拼死以报,一个是调任长青门信物志在必得。
这间屋子很小,一横屏风分里外,里间只有一架床,外间桌子上摆满了玉盘珍馐。
“二叔的品味一般,怎么选在这老屋子为侄儿接风洗尘?”
二叔陆曦临坐在主位上,旁边正是小阿井在秣陵城郊遇到的小女子虞姊,虞姊毫不遮掩的看着他,上下打量之状,眼神勾人,小阿井一阵儿恶心,一眼都不愿施舍。
“二叔听说你当少主时最喜欢喝这十三斋的酒,十三斋不好找啊。秣陵只有一个人会酿十三斋,所幸被我找到了,你猜是谁?”
“自然是知晓的,百回文。”
“哈哈,还是胆子大,一猜就猜个准,就是你师傅,百回文。欸,你说他叫百回文不是自取其辱吗?一个打铁的武夫,懂什么回文?我倒是会两句。画上荷花和尚画,花和尚画荷上画。你看是吧!就像你父亲,叫什么曦文,文章狗屁不通。只是个贩夫走卒罢了。都说名如其人,他们哥俩还真是另类。也难怪两个难兄难弟都抵触我,我要功名,他不帮我求;我的女人,送给了他的兄弟。泊然,你说气人不。”
“二叔,十三斋易醉,您老承受不住。”
“我不老,我年方三十又七,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
二叔是个疯子。
陆泊然酒丝毫未动,看着他装疯卖傻。
陆曦临一把抓住身后的虞姊,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泊然,你看虞娘子好看吗?喜欢吗?送你了。”陆曦临把虞姊推进陆泊然的怀里,陆泊然闪身起开,虞姊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泊然,这我可要生气了,不知道女孩子是用来疼的吗?虞娘子不美吗,不喜欢吗,喜欢就上啊!”
真是恶俗至极。
“名字是长辈给的,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我师傅百回文百万军中取将领首级,师承与他,你若惹我,可以试试回马枪。我父亲不是贩夫走卒,他是陆家嫡长子,是富甲一方的长青门门主,那个位子与你无缘。至于你的功名,你上一回进京赶考借的是我的银子。二叔,真真忘得一干二净了?你现在就像个发疯的顽童。不堪一击,继续冥顽不灵,装疯卖傻,我可以一拳了结你。”
“你……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请你吃饭?哈哈,因为你在这间屋子出生的,我当时就在那檐下,等着等着……就听见你的哭声,你母亲还没来得及看你,就……就离我而去。”
“二叔,你是在编故事吗?我父亲长青门门主陆曦文,我母亲长公主宁晚晴。还敢编排我?”
“你母亲是沈思离,是江南花魁沈思雪的堂妹啊!当年真是一桩荒唐事,有奸人设计构陷我织染思雪的堂妹,我是宁死不屈的,因为我知道你母亲已有身孕,他们构陷我,要我与她成亲。我自然心不甘,若非她跪着求我,你就不会出现在这事上了,指不定……欸……随沈思离去了……”
小阿井真是怒不可遏,一拳挥下来把陆曦临打落在地,小阿井伸手去捞他,哪知这号奸诈之人一把粉末袭来,小阿井有些经受不住,瘫软在地。
陆曦临一脚踹了他,在他身上四处摸着。
“二叔,我是你侄子。”不好你这口。
“侄子也懂?把你玉玦给我就好。”
“二叔天真,我是单刀赴会,不是缴械投降。”
二叔起身又踹了他一脚
“虞娘子,春宵苦短,莫负良辰啊。”陆曦临淫淫一笑,出了房门。二叔对他还真是关怀有加啊,荒淫无度,渣到贱骨头里了。
“哥哥还记得奴家叫什么?”声音娇媚勾人,一双巧手攀上陆泊然的脖颈。
“虞姊。”陆泊然双手无力,与她周旋着。
“可是刚刚都不看奴家啊!”一句娇嗔,酥到骨头里了。
“奴家先来讨个利息吧。”说着,红唇就往陆泊然嘴上凑,陆泊然左躲右闪,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奴家知道了,哥哥喜欢用强的!”说完,虞姊的手不再解陆泊然的衣衫,而是捧起陆泊然素净的脸,一张脸真是气宇轩昂,如玉未啄。作势就要吻上去了。
陆泊然恶心极了,那逼近的红唇突然让他想到了苍灿那个傻姑娘,她的唇是粉色的,水嫩的,渴人的……
怎么会想到她?
陆泊然毫不客气地掐住虞姊地白颈。虞姊慌了,这厮没中招?
“叫!”陆泊然命令道,“不用我教你吧。”
一只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隔断薄如蝉翼的衣带,外衫滑落,露出藕臂。
陆泊然转过头来,不看她,手中紧了紧。虞姊仿佛要接近死亡的边缘,陆泊然的手又送了。
“再给你一个机会,叫!”
叫了一会,门外的人才离去。
“哥哥现在不如一刀了解奴家。”
“还敢叫哥哥。”陆泊然手中把玩着匕首,“你是觉得可以干得过我吗?”
“不干一干,这么知道?”
“你是怕不好交差吧,第一次?”
“哥哥看起来比我都懂。”
“过誉了,我虽年少轻狂过,可也比不得扬州瘦马,从小培养。”
“你知道?”
“扬州瘦马,你妈妈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钱?我二叔花多少钱赎的你。两者加起来,我再出双倍。”
“陆公子财大气粗,不觉得这个买卖有些亏?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好处多了。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和我的命。虞姑娘考虑一下,一炷香。”
“公子觉得我美吗?”在世人眼中,扬州瘦马如何技高一筹,也摆脱不了妓子的命运。
“虞姑娘自然美。”
“我可以自荐做你小妾吗?你帮我从良。”
“我非良人,只做买卖。”
“妈妈说男人都是嘴上的君子,公子既然承认我美……”
“我心有所属,非她不娶,你可死心?”
“一炷香到了,你的决定。”
“我自然愿意,但救了我的命,就是你的人了。无家可归,无父无母,世态炎凉,我一弱女子可怎么活啊!”
“我给的钱,不赌不嫖,还是够你大半辈子,做一些小本生意,够了。”小阿井觉得这女子真是难缠,一掌劈死她的念头愈来愈强烈。
“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把这些钱拿来养一个小妾。”
“看来,你是得寸进尺了,你这……姑娘还是和我二叔般配。”
“公子是准备说我这贱女子吧,呵呵,风月场上,没有女子不懂得牢牢把握眼前的,公子就是我的眼前!”
“死,和我合作。你选一个,姑娘怕是搞错了一个,现在是你求我,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这货色,你家妈妈骄纵你了。”
小阿井软硬不吃,即便面对女子,小阿井也是硬来。
在小阿井的威逼之下,虞姊还是选择了合作,发钗割了手腕,拿帕子染了血,出去了。
不一会儿,虞姊领着二叔来了
陆曦临下的药是软筋的,现在药效还没过。
“虞娘子,我侄子还不错吧。”
虞娘子娇羞的低下了头。
“这几日就由你来照顾他。”
陆曦临确认无误,转身准备走,哪知一转身寒光乍现,一匕首抵在陆曦临的脖颈。
“呵,二叔,你失算了。院里招了几位高手来招待我。”
“欸,不多不多,也就十来位吧。都是长青门的老朋友,只认玉玦不认你。侄子啊,我也不知道你爹是谁,当了十几年的少主也够本儿,玉玦你放那儿了,是陆家的,该物归原主了。我保证,你告诉我玉玦的位置,我就让你竖着进来,竖着出去。”
“玉玦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咱们出去说。”
“那就请吧!”
“请。”
檐下雨停,阴云还未散尽,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层层阴霾,洒在瓦楞上、窗棂上、兽吻上……
十几位灰衣打手三五成群的散落着院子里,陆泊然一个个看过去,有的曾是父亲的左膀右臂,有的是旧党领头,有的是长青门镖局的总镖……
“二叔还真是高看了我啊,我何德何能让长青门的重要人物都来招待我。”
“趁早认输,带着你的小娘子滚蛋。”
“二叔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都顺了我的意。二叔,谢谢了。”
陆曦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陆泊然从怀里摸出了那块碎了角的玉玦,“众督主听令,陆曦临祸乱长青门,杀害无辜,烧杀强掳,恶贯满盈,即日除去陆家宗谱,关入地牢,听候发落。”
院里的人无不震惊!陆曦临没有玉玦却想命令他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长青门各部的督主无不厌恶,但门主已逝,少主不在,陆曦临成了唯一继承人,只是没有玉玦,众人听令也不是,不听令也不是。整个长青门一盘散沙,乌烟瘴气。
玉玦现,长青兴!督主们无不扔下了武器,叩首跪拜,“门主顺安,长青长生!”
年少轻狂,好美酒歌舞,好月满花满,颇是繁华,今日罹此果报。流年逝去,少年试翼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