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想说,在我设法接近王大憨之前,我还是准备先说一说王大炮。在我的经历中,这是一个很重要和很神秘的人物。五年后,当一个大领导,坐着吉普车专门来我们村来看望他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大炮。人家说过的好多话,都是实话。只是我们小村人,不敢相信罢了。这是后话,咱们暂且不提。
好了,现在,还是让我继续说七岁那年发生的事吧。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王大炮在被王小脚打过一针之后,直到三天之后才苏醒过来。
三天里,应当说,每天我都会提心吊胆地去大队部好几次。当然了,因为头一次去看王大炮,曾被人掐了脖子,差点死去。晚上是绝对不敢去了。每次去,
只能是在白日,更多还是在课间休息,到大队部那边喝水的时候。
这时候,不但是白日,每次到大队部喝水的学生也多,我当然不再担心会被谁掐了脖子,这时候,担心的主要还是王大炮。
可是,一连三天过去,在大队部,我即没有望见王大炮在西面夹道做饭的身影,更是没有听到过因为烟熏火燎,王大炮那一声高似一声的咳嗽。
直到第三天下午,我终于忍不住,趁其他学生都围着压水机排队喝水,大队部又不见其他人的功夫,才硬撑着胆子,悄悄而又快速地朝王大炮所居屋子的窗前跑去。
但不隔窗玻璃往里看,还没什么;待隔着窗玻璃往里一瞧,又是被吓了一跳。就见王大炮仍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足有二十只苍蝇在屋中乱飞。
不用说,王大炮怕是已经死去不止一天两天了。
我想喊,我感觉自己的胆就碎了,又如何喊得出。我想哭,又一时哭不出。无奈之间,又只好惶恐不安地回到压水机前。
好在,其他同学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惶恐,或者说,他们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的存在。待喝过水,心情略微平静,我本打算还要去看看,看是否是自己刚才看花了眼。但面对同学们纷纷离开大队部,我又一下了没有了那份勇气。
不过,也就在这天放学之后,我还是怀着不安心情,鼓足勇气再次走进了大队部。
好在,此时,大队部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人声,那个喜欢整天呆在卫生室的王小脚,这时怕也回家做晚饭了。一时间,惶恐中,我心中又不免莫名一喜,于是,硬下头皮,快步朝王大炮所居房间的方向跑去。
可是,此时此刻,令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我刚刚踏上西面夹道,还未挨近王大炮的房门口,眼前发生的一幕,又差点惊得我喊出声来。
就见王大炮正坐在几年前他自己动手搭建的小灶台前,脸色蜡黄,眼眶深陷,正身子虚弱地靠在墙上,手中还无力地握着一把铁勺,在一口一口喝热气腾腾的棒子糊糊呢。
而此时此刻,再往灶台上看,又见灶台上的小铁锅里也同样冒着腾腾热气,铁锅下灶口里的火也还没有完全熄灭。
见我万分惊诧地望向他,王大炮先是冲我艰难一笑。
“是来看我的?”紧接着,又听王大炮无力问。
我点头。
“怕我死掉?”王大炮又是一笑,说。
我再次郑重点头,眼泪也瞬间涌出。
“放心吧,就我这身体,一下半下还死不了。”王大炮也许看出了我的心思,又不由安慰道。
于是,我就大着胆子再次靠近王大炮两步。应该是,我想看清楚王大炮的锅里是什么。也瞬间看清楚了,原来锅里也是一点不多的糊糊。直到很后来,我都想不清楚,为何在一个七岁孩子心里,当时竟一下子难过的不行。我几乎连想都没想,掉头就朝家跑。
这时候,母亲和二姐还没有出事,家中锅里每天都有二姐一早贴熟的饼子。我快速跑回家,连小板凳和书包都没放下,就拿上两个饼子又紧接着朝大队部跑去。
回到大队部,王大炮仍在慢慢地,一口一口地艰难地咽着糊糊。见我把两个饼子放到他大腿上,王大炮的眼圈应该也是红了。
“已几天不进食了,嗓子眼堵着呢,”王大炮红着眼圈,苦笑着摇了摇说,“吃不下!”。
我听了,心中更加难过。
接下来,我已记不清楚,我与王大炮成为最要好的老少朋友,是不是从这一天开始的。反正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次他背了粪筐手拿镰刀从大田里转悠回来,或从村里朝村外走,只要遇了我,都会主动跟我搭话。有时见我在家门外孤独地坐着,也会主动在我身边坐上那么一会儿。
记得那还是我家出事二十天后的一个黄昏。此时此刻,眯糊娘家丢狗事件也刚刚平息。而此时此刻,眯糊娘也早已将晚饭送过,看着我吃罢回去了。也是闲得无聊,便一人孤独地坐在我家院门外的土堆上看太阳下山,也看太阳下山时映红的西边绵延数百里的一条山脊。
也正在此时,就见王大炮也背了一筐干柴草从大田转悠回来。平日里,每当这个时候,王大炮见了我,都会放下筐子,上到土堆来与我坐上一会儿,也就手脱下鞋子,磕打嗑打鞋底上的土。而这次却没有。
因为没有与我坐一坐的意思,我以为王大炮会很快走过去。可王大炮还是最终在我面前站住了。
”晚上敢不敢到大队部去找我?”就听站住的王大炮这样小声问我。
应该说,有王大炮在,我有什么不敢去的呢。所以,当时都没问他要我到干部找他去干什么,就痛快地点了头。
“我现在就跟你走。”说过,我也要往土堆下走。
王大炮却摇手,紧接着,又冲我神秘一笑:“不急,这事越晚些才好!”
说着,又指指天,说:“等天黑尽了,你再去。”
我再次痛快点头。
于是,这个黄昏,我就一直很听话地坐在土堆上等,一直等到伸手都难看到五指,我才跳下土堆,朝大队部走去。
这时候,应当是,已是家家都吃过晚饭的一个时候,有那吃饭早的,此时,不是爬上房顶乘凉去了,也会在街口上凉快着来了。所以,每当我走过一个街口时,便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多少又给了我一些走进大队部的胆量。
不过,事情突然来临的时候,并没有在大队部,而是在我走到距大队部门口还有十来步远的一个位置。也就在我走到这样一个位置时,我也突然发现,一个模糊人影也正从大队部一闪而出,紧接着,便朝另一方向走去。
而从那人个头儿和走路方式,我一眼就认出,应该正是王大憨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