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中,我已忘记自己是如何跑回家的。反正是,这个后半夜,我睡得象死狗一样,直到眯糊娘家拍了我好几次,让我快快起来吃饭,上学去,不然就晚了。我才从甜甜的睡梦中醒来。而对昨晚发生的惊心动魂一幕,起来后静心想想,竟有些昨夜做了一场大梦的感觉。
真正确信,这件事是实实在在发生了,还是在这天前半晌放学回来的路上。当我路过眯糊娘家的门口时,就见眯糊娘家的院门口聚了很多人。这让我的心中立刻就虚下去了一大块。
这时候,我不但看到眯糊娘坐在门口,眯糊伯蹲在门口,眯糊娘家的“八狼”也都在门口站着,周围还围了三五个我们共同的邻居。我甚至看到,眯糊娘的老八,还在中间“呜呜”地大哭。
我的第一感觉告诉我,他们这样,可能与昨夜他们家的黄狗丢失有关。可也就在此时,就听正在“呜呜”大哭的老八说话了。
“我们家的大黄狗从不肯出院门,谁喊都喊不出去!”老八说。
老八在眯糊娘家八个膀大腰圆如狼似虎的“狼”中,属个头最矮的一个,也是身子最灵活的一个。我都亲眼见过,他一口气能在平地上连翻二十多个跟头。当然了,我也知道,也是在眯糊娘家,最喜欢那条大黄狗的一个。
“夜里我起来解手,还见大黄狗就在院里趴着呢?一早起来,就不见了,当时我就很纳闷。”就听老八说完,又说道。
听老八这一说,我本来虚着的心,又突然再虚下去一大块。
也正因为心虚,我的双脚再没有勇气往前迈动步子。于是,我准备掉头,从后街穿过,绕开眯糊娘家的院门口。可是,我刚想转身,这时候,应当说,眯糊娘早注意到我了,见我迟疑在那里。就见她老人家冲我喊:
“栓柱,你过来!”
我一听,心中不由再次一惊,一股尿也差点从尿道口冲出。但我还是很快镇静了下来。因为自从经历过昨夜之后,又让我突然觉得,无论何事,“怕”是顶不了任何事情的。
见我傻子一样站着未动,眯糊娘又主动走了过来。
眯糊娘:“栓柱,眯糊娘先给你说一声,你的午饭,眯糊娘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给你送过去的。”
说过,又很是难过地说道:“我们家的大黄狗丢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我听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难过。
要知道,这话若是从眯糊娘家任何其他人口中说出,我都不会难过,都会心中大快。可是,这话从眯糊娘口中说出,还说得那么难过,我心中也不由一阵难过,当然了,更多地还是对眯糊娘心怀愧疚。
“不用送了,眯糊娘,我随便找点吃得就行了。”
所以,我这样说过,眼泪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应当说,眯糊娘定是以为我在替她家丢了大黄狗难过,不由有些生气地对我说:
“这怎么能行,你要这么说,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眯糊娘说完,掉头就走。但走过两步,又回头叮嘱我道:“记住,栓柱,千万别随便吃东西,一旦吃出病来,到时怕是会要了你眯糊娘的命的!”
我便冲眯糊娘郑重点头,说:“放心,眯糊娘,我不吃。”
眯糊娘也冲我感激点头。
之后,一连好几天,在一个七岁孩子的心里,尽管觉得这样,总算报复一下眯糊娘家,甚至为自己报复的成功而心中喜悦。可我后来回忆,却总觉得当时心里并不十分舒服,总有些胆颤心惊,甚至都有些神经过敏。
而眯糊娘家呢,一连好几天过去,仍是不死心,仍是在到处找。据说,附近几个村庄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他们家大黄狗的影子。
这时候,我不免又有些开始怀疑,那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我是否真的就把眯糊娘家的大黄狗,连同着一条陌生白狗,推下了那口水井呢?难不成,是那晚的一个美梦?
要不然,眯糊娘家的人到处找,为何就不到距我家一百步,距他家甚至都到不了一步的那口水井里去看看呢?
当然了,我是断不会再到那里去的。
所以,那些日子,我除了心惊胆颤,心中所想就是这个问题。或换句话讲,我既担心眯糊娘的家人去那个井口去查看,又希望他们到那里去查看。总之,这一切,整日都在我内心纠缠。不用说白日上课心神不宁,就是晚上睡觉,也是心神不安,不是被自己的胡言乱话惊醒,就是被一场恶梦惊醒。醒来,又是满头满身大汗,仿佛水洗过一般。
当然了,说到这里,我还想悄悄地告诉你一句:自从眯糊娘家有了丢狗事件之后,夜里我竟再没有尿湿过褥子。
现在,让我好好地想一想,眯糊娘的家人为什么一直没到那口水井旁去找呢?这个问题,也是后来想过很长时间,有一天才猛然想起,因为在当时,眯糊娘的家人在找过好多天,没有结果之后,又开始怀疑是村中的那些爱喝酒的年轻人,偷吃了他们家的大黄狗。
应该说,在当时,眯糊娘的家人怀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或者说,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我们农村,可以说是天天发生的。
几个年轻人想凑在一起喝酒了,又置办不起下酒菜,又不愿用一块臭豆腐或一碗尖辣椒凑合。怎么办呢?
他们的法子说来也简单,夜里,就会悄悄带上一个布口袋,再拿上两个香喷喷的白面馒头。一个用酒泡过,一个不用酒泡过。待看好了谁谁家的狗肥,他们就会先扔一个没有用酒泡过的馒头过去,看着那条肥狗吃了。紧接着,他们又会扔过去第二个用酒泡过的馒头。那肥狗也同样会狼吞虎咽吃下。
写到这里,一定有人会问,难道一条家狗不喜欢啃肉骨头,会专捡一个泡过酒的馒头吃吗?
要知道,在那个时代,不用说一条狗,咆上一个香喷喷的白面馒头,是它们所在狗世界里的一件稀有事情;就是我们中的一个人,能够吃上一个香喷喷的白面馒头,也会象后来人吃到一顿奇珍海味一样,兴奋的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在那个时代,由于粮食紧缺,人除了有毒的癞蛤蟆不吃,从粪土里爬出来的屎壳郎不吃,其他的,凡能入嘴的东西,人们都吃。更不用说常常吃人们剩下食物的狗了,更不用说令他们向往的肉骨头了。
好了,现在,我们接着说吃过酒馒头的那条狗,时间不会太久,你再瞧那条肥狗,早已软软地趴到地上了,开始睁着一双醉狗眼瞧人了。人来到他近前,它想动,动不了,想叫,叫不出,就任由一帮年轻人将它往口袋里装了。
所以,记得有一天,我还听眯糊娘家的“八狼”,在院里愤怒地喊叫过,他说:“等着瞧吧,等哪天被我打听出来,到底是谁用咱家的大黄狗当了下酒,我定去扒了他的皮!”
“行了,臭小子,你就让娘省省心吧,——难道你还嫌咱家不够心烦吗?”是眯糊娘的声音。
这期间,应当说,母亲和二姐仍在县上的医院里,还没有回来。这时候,我也不愿再提到我的大姐。因为大姐后来的行为,让我们全家人都寒透了心,我也暂不提她。
总之,眯糊娘家的一场丢狗事件,说过去也就很快过去了。我的一日三餐,仍由眯糊娘给送。很快,我还知道,她们家又抱来了一条狗,据说,也是一条品种很好的狗。这也暂且不提。
在这里,我急切想说的,还是王小脚的男人王大憨。因为有了第一次报复的成功经验,尽管心中煎熬得不行,但胆子却是一下子大起来许多。
换句话说,过去不敢想的事,现在我也敢想了;过去不敢做的事,现在我想做,怕也敢试着做一做了。
或者再换一句话讲,过去我还有些惧怕王大憨,经过一场狗的事件,现在我心中也不怕了。既然不怕了,我想,我也该早些弄清楚,在那是漆黑的充满杂音的晚上,掐住我的脖子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