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泉绕石,云掩山脉,岸木黏萍,菰蒲纵生,满目萧索秋色。惊风十里,落叶如潮翻滚。半山腰里,独枫叶如火如荼,在万木萧疏的中独展艳丽风华,三间土坯草房就掩在那红枫深处。
露砌蛩吟,永夜绕梁,草房里的人彻夜未眠,半盏孤灯泯泯灭灭的,秋风掠过,咯吱一声响,推开半掩的木门,屋里的最后一点灯光也灭了。
荫幄晴云,拂晓初开。
借着熹微的晨光,依稀可见那人一袭白衣侧倚在藤心圈椅上,玉冠松散,几缕黑发从散落,遮掩住半张面孔,朦胧不清的轮廓透着邪肆和张狂。
“阿福!酒呢?”他顿着青釉双耳龙泉划花酒杯,将桌面敲打的梆梆作响。
“爷,您不能再喝了?!”角落里,一名俊秀的青衣男子抢过来,试图夺下男子手中的酒杯。
“轮得到你来教训我!”男子眼一瞪,恶狠狠地道:“把酒拿来!”
青衣男子万分的不情愿地取了一小葫芦酒搁在桌子上,忧心忡忡地望了白衣男子一眼,依旧退至角落里守着。
白衣男子噙了一口酒,照例取了桌上搭着的棉布过来,细心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
很清冷的剑光在室内流转,映衬着白衣男子乌黑的瞳仁,凄清悲凉一如这万木萧疏的萧瑟秋季。
白衣男子忽然站起身来,抓起酒葫芦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而下,不像是水,倒是像火,灼灼燃映的一团烈火被吞进肚腹之中,烈火炙烤之下,热浪在四肢百骸间迅猛地流窜,每一个毛孔都竖立了起来。
“爷!”角落里的青衣男子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吃惊地望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嘿嘿两声笑,如冰似霜,笑声未止,迅捷的身子已经冲出茅屋,衣风飘举,剑光如霜清冷落地。
青衣男子急忙追了出去,“爷,您身上的伤……”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阿漓,你现在在哪儿?阿漓,你现在还好吗?
你知道吗?你就挤压在他的喉咙里……
没有你,他不止食不下咽,就连呼吸也似涩滞了一般。
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会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提起沉重的脚步,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阿福,能否请您给本王打盆洗脸水来?”
“王爷说哪里话?奴才哪里当得起?您稍后,奴才这就取了来。”全福打了个千儿,取了木盆,顺着芳草萋萋的山道只朝溪边奔去。
鸽子咕咕的叫声传入耳际,予泠伸了个懒腰,伸手推开简陋的木格窗子,恰有一枚干枯的梧桐叶飘进,斜斜地擦过他的鬓角。
他伸手抓住,碎片残落在掌心,枯黑的经脉历历在目。
雾气迷蒙,看不见前方的路。
依稀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云雾深处若隐若现。
掌心干枯的叶片已被他揉捏成齑粉,他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身影扬起手掌,前路迷茫,再难,再苦,总是人走出来的。
他轻轻地笑了。
扯起搭在木板床上的衣服,轻快地穿在身上,全福已经取了溪水过来。
“劳驾!把信鸽取过来一下,好吗?”予泠弯腰鞠了一捧水,问道。
全福连称不敢,一壁去房檐下的鸽舍里去了信鸽过来。
盥洗已毕,予泠从小竹筒里取出一张小纸条,笑道:“六哥定是一夜没睡,走吧,咱们去看看他。”
他墨色的瞳仁纯净而清澈,流转顾盼之际,和善可亲,并无一丝帝世贵胄的狂荡和骄横。
全福想起旧日的那一拳,惭愧地看了一眼予泠,“王爷,对不起。从前……”
“从前什么?本王早忘了了!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别总婆婆妈妈的!跟个女人似的!”予泠摆摆手,仿佛那事根本不值一提。
“王爷雅量非常!奴才敬佩有加!”
“切!少拍本王马屁啊!”
喓喓深草掩幽径,霜露打湿衣襟,予泠捋了捋鬓边零湿的发丝,倚着一棵略微粗壮些的枫树站定。
尘香露花莹流连珠帘后,谁风雨不改红楼游,载不动悲愁?
杯空杯满,谁将酒打翻,抛了乱卷换我醉中仙?
黄土尘尘何辽阔,谁锦心绣口难换酒,如此棋局怎生走?
……
白衣飘飘似雪,流星蝴蝶,长剑撒清霜。
黯淡中透了清冷,霜雪浸染,再分不清哪是剑,哪是人?
予泠轻轻抖开纸条,目光沉寂的瞬间,他的喉结不可抑制地抖动了一下。
“六哥!”他凄然道:“宫里有消息了。关于六嫂的。”
剑风陡收,割裂的晨雾片刻之间弥合如初。
予澈在荒芜与寂寥中站立,长袍迎风劈斩,血色花朵簇生其上,朵朵弯曲下垂,在晨风中荡漾,娇柔红艳中层叠绽放,似蔻丹,如凤仙,铺蔷薇,展牡丹……血依旧在流……
不知到是欣慰还是伤感,他面上绽出一抹凄楚的弧度,小心翼翼地问:“阿漓,她……没事吧……”
“六嫂她……有了你的宝宝……”予泠修长的眉毛蹙起,清澈的黑眸中隐隐有烟岚缭绕,他抖了抖手中的纸条,懊恼地仰起头,“可是,现在……又没有了……”
“予涵亲自动手!给六嫂灌得堕胎药!”予泠吼道。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养虎为患?!
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做!
阳光透过重重烟岚洒下万点清光,予澈迷茫地点点头,“阿漓,她还好吗?”他又问。
予泠顺着枫树慢慢滑落在地上,“六嫂受了惊,好像失忆了。”
“这样啊,”予澈胸口的血气不住地向上翻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即将喷涌而出。他连连吞咽了两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