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裳痴情成恨,对于予澈的死始终不能释怀。平日里觉着紫鸢也算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了,为何这两日在漓裳面前总是说这些冒冒失失的话语?
婉妃急忙接口道:“不过是见舞衣罢了,皇上自来一视同仁,若是哪位妹妹舞技乐艺方面了得,少不得也要配上一套像样的舞衣来。这样衣衫平日里本不该穿出来随处招摇,只因为镇日闲散,想着和各位妹妹切磋技艺,又怕麻烦,爽性穿了过来。”青葱玉指往紫鸢的眉心一戳,笑道:“我头一遭使个巧儿,偏偏遇着你这个惯会嚼舌根的,说了这样一通现成话?”
“姐姐深得圣宠,别人连眼馋的份儿都没有吗?”紫鸢嘻嘻一笑,把那拈酸喝醋的酸辣劲儿冲的一毫不见,晃着婉妃的胳膊道:“好姐姐,今儿个也让我穿一遭,体味体味‘行时云雾绕衣襟,步步莲生宫锦’的仙人意境吧。好不好?妹妹求你了。”
三人秉了予涵的旨意,专程过来为漓裳解闷儿。婉妃历经风尘,万事明朗于心,根本不屑与后宫嫔妃争风吃醋。紫鸢既这样说了,她自是满口应允,“也罢。姐妹们回头都穿上一遭。我可先声明了,回头冻病了,我可不负责。”
“这个就不牢你挂心了!”紫鸢将她从椅子上拽起。
滟妃看着那舞衣如此珍贵稀奇,也有些跃跃欲试。
当下,两人一左一右,将婉妃驾进了漓裳的卧室。
漓裳含着轻浅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她们玩闹。
皇位更迭,权利交接,乱世之中的女人和朝堂之上的男人一样机警伶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各自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新的王者脚下寻常的属于自己的位置。无论是一无是处的予汶还是儒雅俊秀的予澈都已成了遥远的过去。看着她们言笑晏晏,笑语连珠的模样,倒是她多虑了。
不过片时的功夫,众人便簇拥着霓裳羽衣,云隐雾绕的紫鸢翩翩飞了出来。
三人既是专程陪漓裳解闷儿,自然不会让漓裳闲坐一旁。
滟妃与紫鸢、婉妃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向漓裳笑道:“听婕妤妹妹说,阿漓初到淮阳王府的那日,一曲山歌吹得云山雾绕,江水横流,鹧鸪满山,婉如专程过来切磋舞技,偏偏忘记带乐师,只好有劳阿漓给咱们伴奏一挥了。”
漓裳轻轻应了一声,紫鸢的贴身宫婢焕彩早捧了一支紫金玉箫过来。质地致密细腻、坚韧光洁,触手温润生凉,箫身连菊怒放,神韵横生,漓裳看着有些眼熟,似是哪里见过一般。
滟妃已经大笑开来,拍着紫鸢的肩膀道:“妹妹,你不会连箫和笛都分不清吧。”
紫鸢赧红了脸,“皇上前儿个忘在漪澜轩的,我看见了,就顺便拿了过来。”
漓裳蓦地想起那个胧月低垂的夜晚,月华铺地,白露凝霜,朦胧的像是一场春秋大梦。
睁开眼,才知道,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梦里杀人见血,才是大吉兆。
而予涵,压根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饿狼。
他对你笑时,利刃已经悄无声息地凑上了你的脖子。
她没有拒绝,持箫而立,温润的玉质凑之唇边,颤抖的指尖错落按在紫金玉箫之上,第一声曲调就似从极为遥远的天边传来,缺月,疏桐,经络分明的梧桐残叶零碎地残了一地,轻擦过细密的发丝,滑过逶迤及地的衣裙,一片一片将往事错落成过眼烟云。
奏的正是东坡居士的那一首《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据《宋六十名家词.东坡词》载:此词还有一序,讲的是一个美丽而凄凉的故事。
惠州有温都监女,颇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闻坡至,甚喜。每夜闻坡讽咏,则徘徊窗下,坡觉而推窗,则其女逾墙而去。坡从而物色之曰:吾当呼王郎与之子为姻。未几,而坡过海,女遂卒,葬於沙滩侧。
坡回惠,为赋此词。
叠起的泪影里,那温度监女,穿越梨花带雨的清梦,迤逦着明月清风徐徐飞来。
单飞的大鸟掠过抹梢的寒林,凄冷的寒霜打湿了傲雪的寒梅,一弦一柱的华年老去。
清泪斑斑著意垂。消 魂迢递已天涯。
一只青鸟掠过遥远的天际,进过岸芷汀兰,以最委婉的弧度划过水中泛起的粼粼波影。记忆的线缠绕过往支离破碎,这一生除了那个儒雅俊秀爱她怜她珍她如至宝的男子,谁也不是她的梦中人。
予涵,除了一具尸体,我什么也不会给你!
你要吗?
我的尸体!?
曲终,这才发现,紫鸢依旧站在原地,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她。
紫鸢,滟妃不通韵律,只是觉着曲子过于哀戚。
曲传神,词达意,婉妃出身勾栏瓦肆,曾依此道为生,她的心声自然难逃她的眼睛。
紫鸢白白拽掉了婉妃的衣衫,终于没能达成所愿。
众人悻悻而归,临行前,婉妃拉着漓裳的手道:“好妹妹,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妹妹还是要好自珍重为好?”
漓裳只是浅笑。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所以予澈死了,连善心未泯的予汶也未逃脱身死魂飞的厄运。
无情好,无心更好!
“皇上!您怎么站在这里?”
紫鸢一惊一乍的声音穿透重帘翠幕,飞至耳畔,紧接着便是一片请安问好之声。
漓裳飞快地奔至锁窗前,予涵只穿家常服色倭缎镶沿塌二十四股儿金线绦子的浅绛色长袍,负着手,边向外走,边说道:“朕看着你们正玩得热闹,没忍心进去搅扰你们。”
看不见予涵的脸色,漓裳却未曾从他的话里听出一毫高兴的意味来。
怎么?你觉得受伤吗?你不高兴吗?
漓裳不由得冷笑出声。
纵然你是傲视天下的雄主,世界上也总有你征服不了的角落。
譬如,人心。
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未及使出的卑鄙手段!
紫鸢却是丝毫不觉一般,傍着予涵的胳膊笑道:“要臣妾说,皇上这一招欲擒故纵使得甚为绝妙才对!”
予涵“哦”了一声,显然来了兴致,“那你说说看,朕是怎么个欲擒故纵法?”
紫鸢撒娇道:“那臣妾可说了,说错了话,皇上可别怪臣妾!”
予涵笑道:“你先说来听听,说的对了,朕还有赏呢。”
紫鸢道:“臻妃妹妹不过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一辈子还长着呢。纵然对六王一片痴心,还真的肯苦守一辈子不成?皇上狠心冷落她个一年半载,还怕她不回心转意?”
予涵、婉妃一应众人的身影已经隐在了花木深处,漓裳只听到了予涵快意的笑声,想来,是给紫鸢说中的心事。
漓裳轻浅的眉眼上扬,她不会苦守一辈子,她甚至等不了一年半载。
他希望她臣服吗?
那她就臣服!
只为摸准你心脏的位置,伺机递出致命的一刀!
PS:各位亲,十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