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一点点说多少?”予泠蹲下.身,五指抠住程城的下巴,紧紧地盯住不放,“六哥,别信他!当谁不知道呢?予汶干得那些荒唐事儿,十有八九都是你这个王八羔子撺掇的!你要么不知道,要知道,就绝不是一点点!”
予澈斜睨了程城一眼,漫不经心地一挥衣袖,两名宫人上来,拖着程城便往外走。
程城杀猪般的叫声惊破黎明前的黑暗,栖息在树梢的大鸟抖着身子,振翅遁逃。
朝霞烧红了半边天空,透过木格窗子向外望去,太初宫的殿台楼阁,花草树木俱被涂抹上了一层红晕的光圈。
时辰差不多了,予澈放下手中的茶碗,“八弟,咱们去瞧瞧?”
予泠点点头。兄弟二人并肩出了房门,绕过迂回曲折的回廊,转至一间阴森可怖的囚室,囚室内唯一的天窗亦被藤葛遮蔽,外头的光亮一丝透不进来。
程城哼哼唧唧地蜷缩在地面上,身上并不见新的伤痕,却是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予澈瞥了程城一眼,甩袖走至案旁的杨木椅上坐下,接下宫人递过来的茶盏,向予泠递了个眼色。
予泠的粉底云头靴蹭至程城的脸上搓了几搓,“怎么样啊?程公公,想起来了没有?”
“王爷……饶命……奴才,奴才都记起来的……”程城断断续续地道。
予泠的鞋尖勾起程城的下巴,阴森森地道:“咱们这儿有的是治皮痒的方子!”
“王爷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程城挣扎着爬起,磕头再拜。
予澈将茶盏放在了案上,一手支着下巴,懒懒地道:“那公公说说看,予汶为何要你带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给本王?”
程城磕头道:“回王爷,皇上无意中从太后……”
予泠伸腿就是一脚踹向了程城的胸口,冷笑道:“皇上!?哪来那么多皇上?是废帝!”
程城痛的鼻子眉毛全都挤到了一块,半声痛也不敢喊出来,“是是是!是废帝!废帝无意中从……从华颐太后和朱尚书那里听得他能够顺利登基的内幕。原来孝武帝病重之时,为了转移当今皇上的注意力,华颐太后和尚书大人暗自派使臣交结北魏,曾用沿淮十六城作为犒劳,请求北魏发兵,牵制住……牵制住……”程城偷偷瞄了一眼予泠的云头靴,小心谨慎地道:“牵制住当今皇上和王爷的视线。那时候朱馨文刚到边疆,就先后丢了江城一带的四座城池,皇……废帝当日便找了太后询问此事。无奈废帝登基以来,大小事务皆有太后和朱尚书猜度,手中一毫权利也没有。废帝痛心疾首……”
予泠冷笑两声,打断了程城的话,“六哥,你听听,予汶那小子还知道痛心疾首了?”
“八弟,别再哪儿咬文嚼字了。”予澈淡然一笑,向程城道:“你且说下去。”
程城战战兢兢的打量了一眼予泠,继续说道:“废帝说,他虽然惯会胡闹,但都是些无关要紧的小事。他还说,将祖宗基业拱手让给敌国,他以后拿什么脸面去见先祖……”
一语未了,予泠又笑了起来,“这个王八羔子,真会给予汶脸上贴金!”他活动着关节,作势又要上来踢打。
程城吓得连连后退,幸的予澈及时止住,“八弟,你消停一会儿,待他说完了,你再挑刺成不?”
程城向着予澈膝行了两步,这才道:“废帝知道现在的皇上志存高远,又有李侍郎相助,只盼着当今皇上早些起兵,这才捉了……捉了从前的……从前的淮安王妃……又日日寻当今皇上的难堪……那时,当今皇上忍辱负重,整日里闷在曲水、华擎渠岸边纵酒,废帝有些失望,这才打起了王爷的主意。”
予澈闻言,瞳孔骤然缩小,全身止不住的痉挛,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在了地上,“这么说,予汶找臻妃的麻烦是为了激怒本王了?”
程城磕头道:“废帝没料到臻妃娘娘是那么有气性的一个人!听着王爷没事,一头便撞在了柱子上。废帝说,王爷是个极重情谊的人,这世上最能牵动王爷神经的莫过于臻妃娘娘和德太妃两个人了。”
听到德太妃三个字时,予澈和予泠几乎同时大吼出声,“德母妃的死是不是予汶一手制造的!?”
程城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废帝是派人去静水庵来着,可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被人捷足先登了?
予澈一掌击在案上,壶盖从茶壶上跳了出来,骨碌骨碌滚到了粗糙的青砖地面上,碎成了两半。
咬牙切齿道:“说下去!”
程城的喉头颤了颤,极力压制住狂乱的心跳,“后来……后来,江北的战事加剧,太后和朱尚书商议后,决定重新启用尉迟将军。为了激王爷起兵,废帝让奴才带了那两句话过去,又让人暗自跟踪你去了采石渡,势必要把臻妃娘娘弄到手!所以说,臻妃娘娘和侍卫回到王府时,不可避免地撞到了皇上!”
予澈的脸上染了一层寒霜,好半响,才道:“予汶做这些,都是为了激本王起兵?”
程城连连称是,“奴才不敢隐瞒王爷!”
“六哥?!”予泠担心地望着予澈痛苦的表情。
予澈只觉内心五味陈杂,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来,摆摆手,踉踉跄跄地起身,予泠急忙上前扶住。
兄弟二人出了大门,艳阳高照,烘烤着潮湿的地面,依稀感觉的到丝丝水雾从地表腾升而起。
一通宵未睡,兄弟俩的眼睛俱熬的通红。
在暗室了待得太久了,一时间,竟是无法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予澈举袖遮阳,眸光转动处,一滴清泪潸然而出。
他不知道这滴泪是为谁而流的?
为他的阿漓无辜饱受凌辱,为予涵的忍辱负重,抑或是未予汶的幡然醒悟?
还有,他的母妃……
想逼他起兵的,除了予汶,还会有谁?
答案是唯一的!
予涵!
寒冷贯彻五脏六腑,毒热的日头下,他却寒噤连连。
“去玉竹殿旁的地牢!”他吩咐。
他要去和予汶对质!立刻!马上!
“六哥!”予泠拽住了他,“六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也是一样的!”
予澈看了予泠一眼,显然是放心不下。
予泠忙道:“兹事体大!六哥放心!我知道分寸!”
予澈无力地倚在肩舆上,微微闭了眼睛,点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