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鲜血顺着漓裳的额角滚滚而下,擦过金丝楠木床棱,溅进富贵花开的古锦地毯上,消失于无形。
漓裳突如其来的举动完全超出予汶的意料,他翻转过漓裳的身体,指尖触摸到那一股温热的血腥,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他想象不出眼前这么娇柔弱小的身体里竟然隐藏着如此的倔强和刚强,予涵那个名声在外的贤内助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不就乖乖降服了吗?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歉意。
短暂的不安之后,予汶解开了漓裳捆在窗框上硌得发红的手,将她凌乱的衣衫略微整理了一番。
“贱人,不识抬举,找死啊你!”
他暴喝,飞起一脚将晕厥过去的漓裳踹了出去。
落地,是极沉闷的一声响,料想守候在外的所有人俱听的清清楚楚。
“城子,把这个贱人给朕丢出去喂狗!”
皇上暴怒,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惹祸上身。
眼看着紫鸢隐进殿外斑驳的花影里,程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带领众宫婢进来,转过六曲连环云母屏风,入眼,便是满脸血污的漓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程城偷眼瞄了瞄予汶晦暗沉重的脸,识相地躲避道一旁,一招手,四名宫人进来,将地上的漓裳抬了起来。
清朗的夜空忽然笼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翳,云层缓缓地移动,月亮时隐时现,天空愈发显得灰暗不明起来。
时交丑末寅初,火树已凋,银花已谢,夜阑人静,整个皇宫陷入到了无边的岑寂之中。
四围寒气弥漫,脚步落在冰冻的雪窠上咯咯吱吱直响,给凄凉、阒寂的永巷平添了一层阴森可怖的气息。
嫔妃娘娘们多有饲猫养鸟以为宠物的,狗那样凶残可怖的东西只在守门的阍吏处或可找寻几只,上林苑皇家园林内倒是养了无数凶猛的野兽,只是此刻不得送去。
四个宫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艰难地行着,除了低声抱怨着自己命苦,大多把怨气洒在了漓裳的身上。
“好好的皇妃不当,偏偏要给王爷做个小妾!你犯贱,那是死有余辜,只苦了咱们兄弟,半夜三更送了一程又一程!”
永巷之西,层层密林掩盖处,有一片废弃不用的宫院,风雨侵袭之下,屋顶崩塌,墙体倾圮,只剩下一片残砖断瓦,加之宫中废弃之物多堆积于此处,早已成了污秽不堪不毛之地。
宫门早已下了钥,上林苑自是无从去了。四个人抬着漓裳,踏着纷沓杂乱的破衣烂瓦,向密林深处走去。
极凌厉的一声响,似乎是瓦砾撕扯衣帛的声音,漓裳被狠狠地掼了出去,一只惊醒的大枭扑棱着翅膀尖叫着扑向密林深处去了。
“明日早上自然有人会处理的!快走!快走!”四个人只觉汗毛竖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火烧尾巴似的逃走了。
一路尾随而来的予澈,几度试图冲出来均被予泠和年扶风拦住了,此刻,哪里顾得宫人们走远与否,早冲进废弃的瓦砾中间……
月华如练的夜晚,那轮本该诉说团圆与美好的明月在低迷的烟岚掩盖之下,似鬼魅的眼睛,幽幽散发着惨淡的光芒。
地上散乱地堆积着残羹冷炙,烂锅碎瓷,破窗坏槛,琉璃碎片……在清冷的夜风中,翻飞舞动,张牙舞爪……
三个人弯腰一路翻检过去,终于在一堆破肚烂肠,糟鱼臭肉边寻到了漓裳的身影。
“阿漓……”予澈扑了过去,惨淡的月光打在漓裳的脸上,血色笼罩之下,整张脸看上去模糊不清,他缓缓伸手过去,血止冰凝,触手竟是一层薄薄的冰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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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芳堂。
漓裳昏昏沉沉地睡着,脸上的血污已经擦洗干净,额上亦缠上的厚厚的纱布。予澈坐在床边,冷帕子绞了一片有一片,不住地擦拭着漓裳沁满汗珠的面颊。漓裳的嘴一翕一合,呼吸极为沉重,鼻腔里发出呜呜隆隆的声响,仿佛睡梦中给什么人追赶的喘不过气来似的。
“阿漓,阿漓……”予澈轻轻地唤着,漓裳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微微蹙了蹙眉,神情舒缓了一些。
“你四嫂说,臻妃的头部受了撞击,不过是暂时昏厥过去,并无大碍。”予涵打起帘子,背着手踱了进来,他犹疑了片刻,方才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六弟是不是也该有个长远的打算了?”
予澈侧头过来,只见予涵昂首而立,容貌清癯,精神铄矍,全然不似日前所见的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他终于还是小看了他!
“怎么说?”予澈的目光依旧凝在漓裳沉睡的容颜上。
“或为刀俎!或为鱼肉!”予涵低低地吐出八个字来,声音极轻,却如钢针一般,轻易地刺破耳膜,直灌进脑海深处。
予澈拿着帕子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几滴温水渗出帕子,在漓裳的脸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定了定神,轻轻拭去漓裳面上的水渍,“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
“你说呢?”予涵不冷不淡地丢下三个字,抬脚走了。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予澈轻轻地念着,无论谁为豆,谁为萁,终免不了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
世衰道微,人心不古,他自问,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至少他可以选择躲避,选择退出。
“六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予泠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你没听四哥说吗?父皇收敛那日,他曾去探望,却见父皇肚中坚硬如铁,面皮嘴唇都烧成了酱紫皱裂,这明明是玄教吞金服砂的邪术所害!他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我?”
予澈眸光一凛,“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提了。”
予汶立为太子之时,他已经从郭公公口中得知孝武皇帝服用五石散以求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之事,孝武帝死后,郭公公亦陪葬与地下,郭公公身为孝武帝近身内侍,不可避免地成为替罪羊。此时,旧事重提,只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六哥!你太让我失望了!”予泠扫了一眼沉睡不醒的漓裳,冷笑道:“他都将六嫂欺负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亏了六嫂的一片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