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月被苏容斋一路薅着,从衙署一直拽到了瀑布群下的豹变亭。
丰都在每条瀑布下都修建了用来欣赏景色,寄托情思的建筑,豹变亭在西南角的瀑布下。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回去了,我又不是受惩戒的囚犯,你带我来这干嘛?还不如上去呢。”
苏容斋像只巡视领地的雄狮一样,仔细扫视着四周,确定没有跟踪他们的尾巴之后,才陪着笑来到凌千月身边。
“领导,我是没办法啊,这地方虽然是那些人放风的地方,可这地儿声音大,监听器不管用。我这是为了保险。”
凌千月听他说的郑重,一把把苏容斋拉过来,紧紧贴着自己,用他俩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问:“你有什么瞒着我?”
“我查到一些丰都城里至少是你我这个层级的人犯案的线索。”苏容斋说完就仔细打量着爱人的表情,他不希望看到一些别样的东西出现。
“能确定?”
苏容斋摇摇头:“我需要去石渠阁查一些档案。”
“这个授权我可以帮你拿到。你要跟我把所有的细节都讲清楚。”
“北邙山那个案子,一开始一点线索都没有,知道我去查两湖朱姓连环杀人案的时候才发现点头绪。我在查那个案子的时候,为了对比现场痕迹,除了拍照片,我还特地两头来回跑去做对比。这时候我发现北邙山的案发现场被人做了手脚,在我离开以后有人重新微调了现场。”
“能确定是丰都的人干的?”
“没有明证。但能把轰散的魂魄收集起来,然后整体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还能把现场处理的非常干净的,人世间是没有这样能力的人的。”
“那种级别的收容器,缉拿处或者别动队比较多。”
苏容斋摸出那个铜铃,摊在掌心:“这个是冷竹山案子的明证。别动队的。”
凌千月一把握住苏容斋的那只手,摇摇头:“拿到铁证再说,这些有可能都是烟雾弹。现在已经够乱的了,别在这时候伤了大家的心,一旦冤枉了谁,丰都非得炸了。”
“领导,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嘛?现在这城里,到底是怎么了?我看这城里的人都跟疯了似的,有点不对劲。”
凌千月揽住苏容斋的脑袋,把头歪在他头顶。苏容斋在凌千月的怀里美滋滋的蹭了蹭,又低声说:“别的我倒不担心,丫头,我担心你。你的能力是没得说,但现在城里这么乱,我怕你受伤。”
凌千月捋着苏容斋脑袋上的呆毛,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轻轻地叫起了苏容斋的名字。
苏容斋轻抚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容斋觉着身上的肉被水汽侵染的有些凉了,他拍了拍凌千月的后背,慢慢直起身来,却看见凌千月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苏容斋圈住凌千月:“丫头,受什么委屈了,跟我说。我给你想办法。”
凌千月靠着苏容斋的胸口:“这一年,丰都城很不平静。咱们很多组员都受到了伤害,我在外面的时候,眼见着这城里的魂魄从一盘散沙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一个有组织的有巨大破坏力的怪物。这后面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这些魂魄做事,每一次冲击衙署,每一次冲击通路,甚至在李自成那时候就有了苗头。”
“从那时候就有苗头了?有查过嘛?谁干的这些?现在城里已经乱成粥了。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他所图不小啊。”
凌千月闷声哼了几声,而后看着远处的瀑布出神,自顾自地说:“不管是谁在操控,反正已经把丰都搅乱了,现在有个受惩戒的胡惟庸被那群魂魄强逼着成了话事人,暗地里已经跟上面通过气了。现在局面很怪,那群魂魄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击衙署,但更有组织了,甚至还有跟上面森林忽地笑城的那帮人串联的迹象。你也看到了除了咱们局,其他衙署多少都受到了冲击,内斗太厉害,真怕突然出事。”
苏容斋听着凌千月的话,感觉她心里有很多事,只是说不出来。他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知道自己调查的事,凌千月到底有没有参与。如果查到最后,凌千月也参与进去了,那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苏容斋捧起凌千月的小脑袋,温柔地看着她:“丫头,别怕。如果真出事,我会拼死保护你的。”
“可如果最后真的查到了大领导头上,或者更上面,你会支持我嘛?”
凌千月睁大眼睛,吻住了苏容斋的嘴,片刻后分开,低低地说:“傻瓜,我不想让你去冒险。真要是到了这一步,我希望你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收手。”
苏容斋明白凌千月的担心,如果自己再死一次,可就彻底湮灭了。之前闹事的很多魂魄因为冲击武库,被直接消灭了,那大规模湮灭的场景,自己依然记忆犹新。那些蓝白色的光芒从众多魂魄身上迸发后,像被火烧的纸片似的,一点点消失不见,什么都没有留下。
苏容斋用力点点头,像是在安慰凌千月,又像给自己下决心的嘀咕:“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可是个差人,活着的时候遇见正义迟到的事就算了,现在都已经死了一次了,总得有个人样不是。”
“有些事,等不起的,代价太大了,我们就不见得能承受的住。”
凌千月回到衙署以后,就去了狄仁杰的办公室,过了半晌又把苏容斋叫了进去。苏容斋最终拿到了可以调阅石渠阁公开魂魄档案的临时权限。
苏容斋想要的钥匙,终于到手了。
石渠阁档案室建立在水牢附近,阁子周围的岩石层温度不低,保证了档案可以长久保存。石渠阁据说大禹的时候就有了,在商代的时候初见规模,现在已经是个巨大的建筑群,里面收录了古往今来的魂魄档案。唐代之后加入了自动建档录入的器械,极大省了人工,调阅起来也方便多了,但也从那时候起,阁里多了一层专门收录隐秘档案的地方,只有有权限的人才能进入。
石渠阁东区的长桌前,放着一堆档案,那些都是仵姓案中受害者的档案,可以追溯到这些人远在商周时代的先祖。只有部分档案,因为兵燹等原因有散轶,大部分都还是很齐全的。
这些人的档案实在没什么特殊的,整个村子在永乐时期从外地迁徙过来,一直定居在北邙山,基本没有什么外迁的大动作。只不过在顺治年间,有一批来自南方的旁支迁徙到村子里,认祖归宗。
所有人的档案都是极普通的经历,往上翻几代也都是随大时代奔波的平凡人。受害者本身也没有什么特殊经历,死相惨烈的没有任何不良记录,而那些自然死亡或死于恶疾的魂魄,则在死亡的时候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巧合。
有的巧合,简直到了逆天的地步。就像头顶上飞过一架飞机,自己的哥哥在上面洒了一瓶水,水顺着飞机缝隙渗漏出来,结成了冰柱,冰柱掉下来,直接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这种类似的巧合,却集中出现在这些人的身上。
而自己从两湖案件里抽身北上复查北邙山案件的时候,在那些微调的痕迹之外,还发现了被隐藏起来的丰都符契。那些符契原本是用来与魂魄沟通,达成某些仪轨的,可自己发现的符契却经过了暴力摧毁和精心隐藏,上面有些很新奇的符文,是自己没有见过的。
这些信息,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他现在还不确定丰都城里哪些人是可以相信的,如果是展副局手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这好办,拿到证据,让他自己清理队伍。可如果整个缉拿处的人都有问题,那自己冒然把这些信息和盘托出,会让自己悄无声息被抹掉。
两湖案子的档案也没什么大的问题,这些受害者的祖先只有明代初年的时候联系非常紧密,之后就疏远了,洪武年间迁徙到两湖之后就开枝散叶。同样是在这里发现了被轰击的魂魄,可这里被清理的太过干净,什么都没有,线索在这里断了。
冷竹山这里相对好一些,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宋代以后的档案都很齐全。冷竹山案子里的人,也是迁徙过去的,时间是在康熙初年,从北方迁徙而来。受害者也是普通人,实在乏善可陈,可确实也是在这里发现了那只别动队的铜铃。
虽说这几个案子没啥共通的地方,但既然都能跟丰都城扯上关系,不管是嫁祸也好,还是确有其事,自己都有责任去查查看。
蚊子腿再小,它也是肉。自己虽然只是个见习刑侦队员,但既然做了这个,就得对得起这个职业。苏容斋坚信,有时候推动历史巨轮的,往往就是自己这种小人物。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几个案子绝对有着某种自己尚未察觉的隐秘联系,只要找到这个联系,就能把这些案子给破了,那丰都城又能恢复到以前自己熟悉的样子了。
既然从受害者档案上查不到,那么是不是可以从高层的档案去查呢?
他去检索了高层领导的档案,发现自己无权访问,甚至在连续访问了数次以后,他收到了来自治安局的警告信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访问信息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本身的原因才收到警告信息的,不过既然有了这样的信息,那就说明自己现在处于被监视范围。
这里不安全。
那么,自己只能从铜铃上下手了。这就意味着,自己这个小实习生要面对缉拿处的两位领导了。
李元芳和展昭展副局,到底谁的嘴巴会松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