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先小憩一会儿,我给你点柱宁神香。”
丁老板娘伺候李栋在榻上睡下后,点上香才关门离开。每回年氏因女犯病时,李栋总会躲到丁老板娘这儿静一回。谁都不知道,两人相识已经超过十年了。丁老板娘其实是李栋养在外面的小妾。
第二天一早,丁老板娘收拾了几盒时新的胭脂水粉外加两匹上好缎子,坐小轿去了阮府。到了门口才知道,今日宫中贵妃娘娘宴请,阮夫人赴宴去了。她只好把东西放下,留下了张帖子,说改日再来拜会。
且说这日一大早,宝梳就起了,梳洗打扮之后就领着元宵和初凝去了。本来她不想起得那么早的,可景王妃前夜就派人来打过招呼了,得早早起,早早赶到宫门口,省得误了时辰。
宝梳一路打着哈欠,坐着小轿来到了吴越行宫西侧门外的那条宽巷子里。早有景王妃高夫人在那儿等候了。她一下轿,高夫人便迎上来扶着她问道:“哟,你还真来了?”
“轻伤不下火线阵嘛!”宝梳又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还说你不会来了呢!伤口好些没有?怎么老是打哈欠啊?”
“没法子啊!失了点血就元气大伤了,唉,果然人老珠黄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把入宫前的紧张气氛全冲淡了。正说着宝梳的伤,三顶轿子便匆匆朝这边来了。高夫人撇撇嘴,斜眼盯着打头的那顶轿道:“哎哟喂,她还敢来呀!要是我的话,我就躲自己房里拿三个枕头把头盖上了!还有脸去觐见贵妃娘娘,简直是有辱了贵妃娘娘!”
说话间,那三顶小轿已经落到了宝梳等人跟前。打头那轿子里出来了施夫人,妆容精致,衣裳华丽,但精神却有些不佳似的。后面两顶轿子分别钻出了吴家二夫人和百里夫人,并没见到往常总是跟在施夫人屁股后面的陈夫人。
施夫人下轿后,傲然地瞥了一眼宝梳她们那堆人,转过脸去并不招呼。吴家二夫人和百里夫人也仅仅是点了点头,便走到施夫人身边去说话了。只听见百里夫人夸赞施夫人那一身好衣裳道:“这得要十来个大师傅来做吧?瞧瞧这绣工,精巧得有些过分了!跟施夫人您一比,我这一身杏红的就显得太俗气了些!你们快瞧瞧,待会儿我见了贵妃娘娘会不会太寒酸了?”
“跟班的要跟主人穿成一色儿了,那主人怎么混啊!”高夫人冷不丁在旁冒了一句。
百里夫人耳朵尖,立刻转身问道:“高夫人,说什么小话呢?要说就说大声点儿,别像只蚊子似的只会跟在某些苍蝇后面嗡嗡直叫!”
高夫人正要答话,宝梳抢了先:“高夫人刚才是说,她家新添了一只小哈巴狗,喜欢绿色的衣裳又不敢穿,为什么啊?因为主子穿绿色它一条狗敢跟主子穿同一个色儿,穿同样漂亮吗?主子就是主子,跟在后面摇尾巴的始终都是狗,够不够大声儿啊,百里夫人?”
百里夫人撇撇嘴道:“哟,高夫人也懂养狗啊?那狗养狗能养出什么玩意儿来啊!”
“你骂谁是狗呢!”高夫人一着急上前就指着百里夫人鼻子呵斥道。宝梳拉了她回来,笑意浓郁道:“别着急啊,高姐姐!人家百里夫人是好心传授心经,人家试过才知道狗养狗是养不出什么好玩意儿来的,得贱人养狗那才能养出极品贱狗呢!”
“哈哈哈……”景王妃等人全都掩嘴小声地笑了起来。高夫人笑得最是得意,指着百里夫人道:“多谢了啊,百里夫人!可惜我只懂人养狗,那些狗养狗,贱人养狗什么的是你的专长,你自己留着慢慢养着玩儿吧!”
百里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正要还嘴时,施夫人开口不屑道:“不必去理会那些粗鄙不堪的人!跟她们搭腔,只会失了你自己的身份!”
百里夫人斜瞪着旁边那群笑得欢脱的女人,紧紧牙龈道:“施夫人说得没错!跟她们一堆儿,简直有辱我们的身份!如此没有体统,一会儿见了贵妃娘娘不知道该有多丢脸呢!”
正说着,又两顶轿子来了,原来是匆匆赶来的赵夫人以及晚到的陈夫人。陈夫人是因为家中献宝受邀,这事儿大家事先都不知道,所以她一下轿,大家还是有点惊讶。
施夫人扭过脸去,对昔日的未来亲家和现下的死敌不屑一顾。自打上回的事情后,陈家与施家就断了往来了。陈夫人也没理施夫人,只是瞟了瞟紧站在施夫人身边的百里夫人,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的笑容。
就在此时,一位太监公公和一个宫婢匆忙来了,点完人数后,便领着众位夫人从西侧门进去了。因为行宫还在改建,所以只能绕西长廊到吴贵妃的寝殿。葡桃酒宴就设在吴贵妃的寝殿中,西凉阁内。那位公公引着众位夫人进了西凉阁,道了声请稍等片刻后便退下了。几位夫人哪里坐得住,忙着左顾右盼,细细地打量着阁内的布置摆设,好回去显摆显摆。唯独施夫人不动声色,一副见惯大场面的姿态。
不多时,吴贵妃便来了。行过大礼后,各人安坐,吴贵妃扫视了一遍后问施夫人道:“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施夫人微微颔首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是少了一个人,不过这人并非有意不来拜见娘娘的,她是来不了了。”
“哦?为何?”
“唉!说起来,民妇就想落泪了!”施夫人故作一脸忧伤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日她居然在自己家中被人杀死了!”
施夫人这么一说,在座各位都立刻明白施夫人在说谁了,不就是杨夫人吗?不过,景王妃等人还是略微吃了一惊,因为杨夫人压根儿就没参与过鱼宴募捐之事,怎么会在被邀的行列?恐怕施夫人是把出力又出钱的陈夫人抹去了,改把杨夫人报了上去。
吴贵妃听完这话好不吃惊,忙问道:“因何被杀?”
施夫人面带愁容摇头道:“实在不知啊!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料想到!”
“唉!”吴贵妃略微皱眉叹息道,“临安近来总是不安宁,前些日子吴家公子一案尚未破,后又来一桩杨信的案子,如今连那童氏也遭不测,这州府衙门到底是怎么管事儿的?居然让命案接连发生?对了,那童氏家中可还有人?”
施夫人道:“府中还有两个儿子了,都在府里披麻戴孝地守灵,另外……”说到此处,她瞟了宝梳一眼道:“另外还有个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就在娘娘眼前。”
“是吗?”吴贵妃的眉头立刻皱起,“是谁?”
施夫人看向宝梳,笑容里夹着一丝阴冷道:“不正是那位阮夫人吗?她本名靳宝梳,是杨夫人与前夫所生的孩子,自小养在老家,最近几个月才来临安的。”
“果真如此?”吴贵妃转脸看向宝梳,口气大有不爽之意。
要按这个时代的规矩,守丧是法律规定必须的,若做子女的不为爹娘守丧,不单单会受人唾骂不孝,还会受到法律严惩。当官的官没,平民百姓还会被判牢刑。施夫人故意在吴贵妃跟前道出宝梳的身世,就是想告诉吴贵妃,宝梳是个忤逆不孝,只顾着攀龙附凤,连自己亲娘丧期都不肯守的人!
景王妃高夫人等人陡然紧张了起来。景王妃之前并不是没想过这事儿,也劝过宝梳暂避一下,但宝梳不肯,她也不好说什么。果不其然,施夫人真就提起这事儿来了。
“阮夫人,”百里夫人幸灾乐祸地笑道,“贵妃娘娘问你话呢,你傻愣在哪儿干什么啊?还不快些回答贵妃娘娘的话?莫不是把你亲娘的丧事全都忘了吧?那可真是不应该呢!好歹是你亲娘,就算分别太久,也是连着血缘的亲娘啊!”
吴贵妃脸色渐渐冷沉了下来,再问宝梳道:“靳氏,刚才这两位夫人所言可是真的?杨门童氏果真是你亲娘?倘若真是如此,你自然该在家中戴孝守丧,怎么能穿得如此艳丽前来宫中赴宴?本朝律例,一年为小孝,三年为大孝,此乃人伦不可有违!你怎能明知故犯?”
“贵妃娘娘息怒!”施夫人朝宝梳瞥了一眼蔑笑道,“靳宝梳她来自山野小村,许多规矩律法都是不懂的……”
“这有什么不懂的?”吴贵妃正色道,“这是最基本的孝义,就连三岁孩童都懂,她怎么会懂?事情既然是这样,那她断不能留下赴宴,来人,送她回府守丧!丧期过了,再做处置!”
施夫人和百里夫人嘴角都勾起了一丝得意之色,心里那份得意就更满溢了。景王妃等人都有些着急了,纷纷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宝梳,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要是再不说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两个宫婢走近时,宝梳忽然起了身,二话不说便开始拔头上的珠钗。施夫人当即喝道:“靳宝梳,在贵妃娘娘跟前休得放肆!你发什么失心疯?”
宝梳不答,双手迅速地拔掉了头上的珠钗掷在地上,又脱掉了手腕上的玉镯子,耳坠上的玉坠子,再把腰带一解,脱掉了外面那层锦湖色大宽袖袍子,露出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最后袖子一抖,抖出一朵白色簪花,她往头上一簪后,立刻绕出八仙桌,跪倒在吴贵妃面前高呼道:“请贵妃娘娘为我亲娘伸冤!”
此语一出,满阁的人都被震住了!连见惯大风大浪的吴贵妃也吃惊不小,微微张嘴说不上话来了。
“贵妃娘娘请恕罪!”宝梳姐演技又爆发了,哀切道,“若不如此,今日民妇怕是见不着贵妃娘娘了!民妇实在不服,难道天子脚下一点王法都没有了吗?想杀谁便杀谁,人命究竟算个什么东西?无奈之下,民妇只好铤而走险,顶着不守母孝的骂名来您跟前替我母亲伸冤!”
“这……哎哟!”施夫人一着急居然咬着自己的舌头了,疼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她没想到,宝梳居然来了这么一出峰回路转!刚刚那点得意全都烟消云散了!
吴贵妃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了,抬手问道:“你母亲有何冤屈,好好说来!先起来再说。”
“谢贵妃娘娘!”宝梳起身哀婉道,“民妇的母亲死得实在是太冤了!外头都传,民妇母亲是在自己家里被刺客所杀,其实据民妇所知,哪里是什么刺客,根本就是熟人!否则,岂会轻易得手,又轻易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