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爷紧握着茶杯,面带怒色地思量了一小会儿后,啪地一声摔了茶杯,大步地朝施夫人院子走去。进了施夫人房间,他沉声喝道:“紫姑冷翠都出去!”
正在用鸡蛋和蜂蜜敷面的施夫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满道:“老爷您又怎么了?要问话也得等我把脸敷了再说吧!”
“你还有心情敷面?”施老爷走到她身后冷面道,“你知道刚才谁来找我吗?”
施夫人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道:“莫不是我那三嫂还没走?”
“是杨晋!”
一听这话,施夫人手里的鸡蛋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表情显得极为不自在。这一点点神色便让施老爷明白了,杨晋所言恐怕绝非空穴来风!毕竟夫妻这么多年,施夫人为人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紫姑你们都下去!”施夫人拿起一条丝帕盖住浮肿的左脸道。
紫姑和冷翠退下后,施夫人转过身来说道:“杨晋来了又如何?老爷这么生气,该不会又听了什么闲话吧?”
施老爷双眉竖起喝道:“你究竟要惹出什么乱子才罢休?”
施夫人一怔,起身不服气地回嘴道:“老爷今日是怎么了?就为了一张纸片子就朝我呼呼喝喝的,那种纸片子能信吗?老爷要不信,依着那纸片子上的事儿一一查去,查出一桩我认一桩,这还不行?”
施老爷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不知悔改,迟早是要闯大祸的!你以为现下的临安还是从前的杭州城吗?人间天堂,欢歌笑语?还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任由你胡作非为?”
“老爷!”施夫人正色道,“您说话好歹得讲点证据!我什么时候胡作非为了?”
“你那些事儿我都不想管,也懒得去管!只要不碍了我施家,我都没管过,你想跟你娘家那些人怎么闹怎么折腾都行!不过你最好擦亮眼睛仔细瞧清楚了!现下的临安是都城,上头还有皇帝压着管着,你以为你还可以为所欲为吗?一个不小心,你会连累我们施家跟着你陪葬!我告诉你,”施老爷指着施夫人道,“你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儿你最好自己把烂摊子收拾了!不然,别怪我不顾多年情分将你扫地出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把我施家毁了!”
“老爷这话说得太绝情了吧!”施夫人忿忿道,“您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这些年若没我娘家李家照应,您的买卖岂会做得那么顺风顺水?家里的老三老四那么不成器的还能去谋个官儿?老爷想把我扫地出门,您最好也得掂量着点!”
“要算这些旧账,那可有得算了!我依仗你娘家,你娘家就没依仗我半点?你娘家给我好处,我每年就没几箱子几箱子往你家抬?我们两家,一个有官做,一个有银子花,互通有无,互不相欠,你还打算在我跟前讨什么恩情?省省吧!”施老爷拂袖喝道,“实话告诉你,刚刚杨晋来是为了找你的,他让我告诉你,现下临安城里要对付你的不止是他,还有阮曲尘!今日那些纸片子就是阮曲尘印发出来的!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收拾不了烂摊子,你就给我滚回你娘家去!”施老爷怒气而去,将两扇房门摔得啪啪直响。施夫人当即气得两眼发黑,身子一歪,扶着额头倒在了塌边。紫姑和冷翠进来时一见,吓得连声惊叫了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拿熏香,慌得手足无措!
待施夫人渐渐缓和过来时,紫姑劝道:“小姐别急,您一急倒真中了那帮混账的圈套!您白白地气着了自己的身子,叫那些看笑话的乐得慌呢!”
“岂有此理!”施夫人捂着心口大口喘气道,“我绝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靳宝梳和阮曲尘,还有那个杨晋,杜姨娘!甚至是那个过河拆桥的老爷,我都不会放过!当我是那些小妾吗?用完就扔?哼!他也太自以为是了!”
紫姑忙递上一杯珍珠茶道:“这些事儿可以慢慢来,小姐您先保住自己的身子要紧!您瞧您今日受了多大的委屈,您打从娘胎出来,怕也没遭过这么多罪!”
“那个年婆娘!”施夫人一掌打翻了茶碗,气红了眼道,“她居然敢打我?早知道当年就该连她也一块儿劫了卖窑子里去!真是个千年祸害精!她算什么?她不就是我三哥的续弦吗?一个出身卑微的商户之女能成为李家三夫人,已经是她祖坟上烧高香了,她居然还敢打我!这笔账我定要找她算个够本儿!咳咳咳……”说着她不禁捂着心口重咳了几声。
紫姑忙替她舒了舒心口道:“瞧瞧,瞧瞧,这是气着了吧?再叫冷翠给你冲杯珍珠茶来喝下,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再做打算!您别忘了,明日还要去宫里赴宴呢!”
施夫人听了这句劝,才肯安静地躺回了枕头上。紫姑和冷翠伺候了她服下珍珠茶后,这才退出了房间。走出房后,紫姑一脸焦虑道:“小姐这回是真给气着了!可恨啊!老爷也翻脸不认账,居然说要赶小姐回娘家,这叫什么话呀!”
冷翠道:“老爷是怕夫人所作之事会连累到他,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紫姑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想当初要没小姐娘家撑腰,老爷在临安城也算不得个什么!一个小小商户,能娶着小姐,是他们施家祖上积德了!不行,我得亲自回一趟李府跟大少爷说一声儿,小姐今日的气儿可不能白受了!”
冷翠拦着她道:“还是我去吧!万一夫人醒了又发脾气,您也好劝着不是?我腿脚利索,让我去吧!”
紫姑点了点头,交代了冷翠几句,冷翠便匆匆离开了。出了施府后,冷翠在街上绕了一圈,随后偷偷摸摸地进了一间香粉铺子。
入了后院,冷翠直接上了二楼,敲了敲其中一间房问道:“三老爷?三老爷可在?”
“进来。”里面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冷翠推门进去后,轻轻地把门合上了,然后快步走到了书桌跟前,行了个屈膝礼道:“三老爷,有眉目了!”
书桌前的那位三老爷立刻停下手里的事情,抬头问道:“当真?”
“是,刚刚奴婢亲耳听见夫人承认,当年存香小姐是被她掳走卖进窑子的!”
“果然……”这三老爷手心一攥,捏着的香粉盒子破成了两半,香粉腾灰而起,撒了满桌。他紧了紧牙龈,将手里的破盒子砸向了屏风上,骂道:“贱妇!果真是她!果真是她!她可是我的亲妹妹,存香的亲姑姑!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她也肯干?看来我当初的怀疑是没有错的!”
冷翠点头道:“三老爷的怀疑一点都没错,存香小姐的失踪是夫人一手安排的。三老爷当初将我安置在夫人身边,这回终于有了回报。三老爷,您打算怎么对付夫人?”
这所谓的三老爷其实就是施夫人的三哥李栋。他满面愤色,用拳头狠狠地砸了砸桌面道:“我暂时还不能对付她,存香现下在何处我们还不知道,必须从她口中套出来!冷翠你听着,只要你帮我套出了存香的下落,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三老爷,其实有件事我很奇怪。”
“你说。”
“不出意外,那纸片子上所写的事情应该是失踪了的施晏所漏。其余的事情也就罢了,惟独存香小姐之事他不应该会知道,因为当时他压根儿就还没来施府上。”
“上面最后一条说,他是无意中发现的,兴许是亦如什么时候不小心透漏了消息吧!”
冷翠摇头道:“我觉得这不太可能。您想想,夫人毕竟是家教颇严的李府出去的千金,平日里言行谨慎,连脾气都不怎么发,今日是因为受了打出生起最大的屈辱,这才一时气昏了头骂出了一句,若非如此,我也没法得知存香小姐的事。那施晏又是何处无意得来的呢?施晏并不常在夫人跟前,除非有什么差事派遣才会被夫人叫去,所以我觉得他这个无意颇有点玄机。”
李栋起身踱步道:“照你所言,存香之事并非施晏漏出,而是另有别人?”
“奴婢不敢断定,只是觉得这无意二字有点玄乎。”
“嗯,”李栋点头道,“有这可能,可能真有别的人知道存香的下落,只是故意借施晏之口说出来罢了。不过会是谁呢?照理说,亦如对自家人干这么缺德的事情,她和紫姑都会守口如瓶的,还会对谁透露呢?”
“奴婢来找您之前,老爷到夫人房里一阵教训,他说刊印纸片子的人是阮府的阮曲尘,兴许阮曲尘知道些什么呢?”
“阮曲尘?”李栋来回踱步道,“就是城里新冒出来的那个豪商?打雅州来的那个?”
“正是!”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别叫紫姑和亦如起了疑心,早早把存香的下落套出来,明白吗?”
“奴婢知道!”
冷翠行礼后便离开了这间书房。李栋心事重重地在书房里走了许久,直到这家香粉铺子的丁老板娘推门走进来时,他才回过神来。
“认识那个阮曲尘吗?”李栋问道。
“听过,不认得,我倒是认识他家里的那位,那可是我的大客户。他绣庄里的绣娘都是上我这儿来买胭脂的,你找他做什么?”丁老板娘笑问道。
“想跟他认识认识,你有法子穿个线吗?”
万老板娘笑道:“这个不难,多去阮府走几趟不就熟了吗?正好铺子里新出了批水粉,我明日就拿去登门拜访,不过栋哥,你怎么想起跟阮曲尘结交了?”
“他可能知道存香的下落,存香……真的是亦如卖了的!”李栋一脸难过道。
“真的?”丁老板娘吃惊道,“刚才冷翠来就为了说这事儿?这个施夫人也太下得了手了吧!存香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侄女儿啊!卖入窑子为娼,不怕到了地府下油锅吗?”
“别说了!”李栋使劲摇摇头道,“这都怪我!亦如是存心报复我的!”
“这话怎么说?”
“往后再说吧!”李栋忧心忡忡道,“我想静一会儿,你先出去,顺便送两盒宁神香去李府上。每回她一闹我就觉得头疼,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