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如此,三更天里便要起来禅坐静思。”
衾寒再点了一盏灯,自己便合了被子,继续做着针线。
“本朝士大夫多信佛,不想少将军疆场杀伐之人,也会有这样的禅意。”她一边给婴孩的小袄车线一边说。
“信佛?你可知他们为何要信佛?”
“信仰这事本就没什么理由,不过是要给心里找个寄托。”
“我朝自太祖受禅以来,偏安江南一隅十年,与北方荷氏,西北羯胡互成犄角之势,可边境仍是战火纷飞,朝内新党旧党氏族争权不断,先帝向来铁腕,为稳固江山,不得不在各方势力中斡旋,是以先朝不乏冤案,那些个今日的公卿士大夫,头戴冕旒,身披锦绣,明日却恐怕便是阶下囚,一朝身死,牵扯九族,血贱刑场。所以要信佛,转世太平,愿来生安宁。”
子仪一边摸着舍利子,一边向衾寒解释。
衾寒正欲开口,忽然听得外边一阵钟声,子仪顿时怔住,手里的舍利子掉了下来,散了一地。
衾寒推开窗门,不远处的宫门里灯火通明。
“太后娘娘,驾崩了。”子仪一字一顿地说。
衾寒顾不得披上大衣,一面着人将前几日预备着的丧衣拿来给子仪套上,一面又派人叫醒熟睡的李将军,一面打点好几日的换洗衣服嘱托子仪身边的小厮,一面还要遣人去长孙府把夫人请来稳住蝶衣。
手忙脚乱之际,她一回头,却看见子仪还坐在那一堆散落的舍利子里,目光怔怔的,却像含着一粒豆大的泪珠。她不敢多过问,只是吩咐其他人不许进来打扰少将军更衣,然后默默地准备了一盆热水,打湿好热毛巾,端来给子仪擦脸。
“往后几日怕是有的哭了,少将军要多喝热水,奴婢已经命人提前备好了泪袋,若实在是哭干了,少将军便滴几滴在眼角,也是一副他人眼中的哀痛相。”衾寒对于太后娘娘的死,并不感到意外,病重也非一日两日,她一直都在府里打点准备,此刻于她,不过都是在意料之中罢了。
但子仪却冷冷地接过她的热毛巾,“如果那声丧钟是为我而鸣,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衾寒这才意识到,太后的死,对她和子仪是不一样的,太后是子仪的亲姑姑,是为了李家的利益不惜放下手段尊严讨好皇帝的人,是病重仍要记挂着娘家后世尊荣,追问她田产租赁祠堂书院的人,她可以不悲痛,但子仪不可能不悲痛,他人眼中却是不过是扮相,可那豆大的泪珠却真的是真情。
“是我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这几日你辛苦了,后面还得再熬上半个月呢,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子仪话锋一转,拍了拍衾寒的肩。
那一瞬,她竟觉得子仪这样的陌生,连谢恩的话也忘了说。
子仪进了宫门,夜色中,她站在府门那一对石狮子前,目送着马车驶向宫门,那个缀满了灯火与哀愁的地方,月色,清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