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1899~1946)
本名家骅,湖北浠水县巴河镇人。曾留学美国学习美术、文学。早年参加新月社,著有诗集《红烛》、《死水》等,为中国新诗的发展作出了显著的贡献。同时他又是一位治学谨严、颇负盛名的学者。晚年思想转为激进,积极投入民主救亡运动。为敌人暗杀。
闻一多和妻子高孝贞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14岁的闻一多刚考上清华大学时,父母就为他订下了娃娃亲。1922年初,闻一多赴美留学前夕与高孝贞成婚。婚后夫妻之间十分恩爱。高孝贞逐渐从一个生活伴侣,成为了闻一多先生事业上的有力支持者。闻一多先生遇害后,高孝贞改名高真,投身到解放区。全国解放后,高真女士又先后当选为河北省和北京市的政协委员,1983年11月病逝,享年81岁。
亲爱的妻:
这时他们都出去了,我一人在屋里,静极了,静极了,我在想你,我亲爱的妻。我不晓得我是这样无用的人,你一去了,我就如同落了魂一样。我什么也不能做。前回我骂一个学生为恋爱问题读书不努力,今天才知道我自己也一样。这几天忧国忧家,然而最不快的,是你不在我身边。亲爱的,我不怕死,只要我俩死在一起。我的心肝,我亲爱的妹妹,你在哪里?从此我再不放你离开我一天,我的肉,我的心肝!你一哥在想你,想得要死!亲爱的:午睡醒来,我又在想你。时局确乎要平静下来,我现在一心一意盼望你回来,我的心这时安静了好多。
1937年7月16日
妹:
今天早晨起来拔了半天草,心里想到等你回来看着高兴,荷花也放了苞,大概也要等你回来开,一切都是为你。
1937年7月17日早
贞:
此次出门来,本不同平常,你们一切都时时在我挂念之中,因此盼望家信之切,自亦与平常不同。然而除三哥为立恕的事,来过两封信外,离家将近一月,未接家中一字。这是什么缘故?出门以前,曾经跟你说过许多话,你难道还没有了解我的苦衷吗?出这样的远门,谁情愿,尤其在这种时候?一个男人在外边奔走。千辛万苦,不外是名与利。名也许是我个人的事,但名是我已经有了的,并且在家里反正有书可读,所以在家里并不妨害我得名。这回出来唯一目的,当然为的是利。讲到利,却不是我个人的事,而是为你我,和你我的儿女。何况所谓利,也并不是什么分外的利,只是求将来得一温饱,和儿女的教育费而已。这道理很简单,如果你还不了解我,那也太不近人情了!这里清华北大南开三个学校的教职员,不下数百人,谁不抛开妻子跟着学校跑?连以前打算离校,或已经离校了的,现在也回来一齐去了。你或者怪了我没有就汉口的事,但是我一生不愿做官,也实在不是做官的人,你不应勉强一个人做他不能做不愿做的事。
我不知道这封信写给你,有用没有。如果你真是不能回心转意,我又有什么办法?儿女们又小,他们不懂,我有苦向谁诉去?那天动身的时候,他们都睡着了,我想如果不叫醒他们,说我走了,恐怕第二天他们起来,不看见我,心里失望,所以我把他们一个个叫醒,跟他说我走了,叫他再睡。但是叫到小弟,话没有说完,喉咙管硬了,说不出来,所以大妹我没有叫,实在是不能叫。本来还想嘱咐赵妈几句,索性也不说了。我到母亲那里去的时候,不记得说了些什么话,我难过极了。出了一生的门,现在更不是小孩子,然而一上轿子,我就哭了。母亲这大年纪,披着衣裳坐在床边,父亲和驷弟半夜三更送我出大门,那时你不知道是在睡觉呢还是生气。现在这样久了,自己没有一封信来,也没有叫鹤、雕随便画几个字来。我也常想到,40岁的人,何以这样心软。但是出门的人盼望家信,你能说是过分吗?到昆明须四十余日,那么这四十余日中是无法接到你的信的。如果你马上就发信到昆明,那样我一到昆明,就可以看到你的信。不然,你就当我已经死了,以后也永远不必写信来。
1938年2月15日
贞:
在昆明所发航空信想已收到。我们5月3日启程来蒙自,当日在开远住宿(前信说在壁虱寨,错误),次日至壁虱寨(地图或称碧色寨)换车,行半小时,即抵蒙自。到此,果有你们的信四封之多,三千余里之辛苦,得此犒赏,于愿足矣!你说以后每星期写一信来,更使我喜出望外。希望你不失信。如果你每星期真有一封信来,我发誓也每星期回你一封。在先总以为蒙自地方甚大,到此大失所望。数十年前,蒙自本是云南省内第一个繁荣的城市。但当法国人修滇越铁路的时候,愚蠢的蒙自人不知为何誓死反对他通过。于是铁路绕道由壁虱寨经过,于是蒙自的商务都被开远与昆明占去,而自己渐渐变为一个死城了。到如今,这里没有一家饭馆,没有澡堂,文具店里没有糊糊与拍纸簿,广货店里没有帐子。
这都是我到此后急于需要的东西,而发现他都没有。然而有些现象又非常奇怪。这里有的是大洋楼,例如法国海关,法国医院,歌胪士洋行等等,都是关着门没有人住的高楼大厦,现在都以每年三两元的租金租给联合大学作校舍了。自从蒙自觉悟当初反对铁路通过之失策,于是中国自己筑了一条轻便铁道,从壁虱寨经过蒙自与个旧,以至石(屏),名曰壁个石铁路,(我们从壁虱寨换车来到蒙自,便是这条铁路。)但是蒙自觉悟太晚了,他的繁荣仍旧无法挽回。直到今天,三百多学生,几十个教职员,因国难关系,逃到这里来讲学,总算给蒙自一阵意外的热闹,可惜这局面是暂时的,而且对于蒙自的补益也有限。总之,蒙自地方很小,生活很简单。因为有些东西本地人用不着,我们却不能不用的,这些东西都是外来的,价钱特别贵,所以我们初到此需要一笔颇大的“开办费”。但这些东西办够了,以后恐怕就有钱无处用了,归根的讲,我们住蒙自还是比住昆明省强。
前天经过开远的时候,遇见殷先生全家新从海道来,往昆明去。殷太太当然问起你,殷益蕃和他们大妹望着我笑,虽然没有说话,但我明白他们心里是在说“闻立鹤闻立雕呢?”余肇池先生现在就住在我隔壁,余太太和他们全家住在昆明,大概不搬到蒙自来,反正蒙自到昆明,快车只一天路程。张荫麟在昆明,他太太住在香港,暂时不来。
汪一彪在昆明,太太快来了。此外一时想不起,就住在我隔壁房间的讲,陈寅恪浦薛凤沈乃正家眷都未来。但也有租好房子,打算接家眷的,如朱佩弦王化成等是也。
问你安好!
1938年5月5日
贞:
今天接到你6月24日的信,说三四日内动身来省,现在想已来到,婆婆想已去沙洋,爹爹何时来省,细叔现在何处,来函盼告我。武汉局势暂时似不要紧,近日敌机仿佛也不大到武汉来,你们暂时在武昌住下再说,万一空袭来得厉害,就往咸宁躲一躲,请大舅在武昌我家暂住,以便照料。
旧衣服可先寄来,我需要的裤褂以及你们应添的衣服,若来得及,无妨做起来,也由邮局寄来,上次信上说到学校迁移的事,究竟迁到什么地方,现在尚未决定。如果在昆明附近,我们还是住昆明,但我一时又不能到昆明去找房子,25日考大考,我大概要月底把卷子看完,才能离开蒙自,你们最好也在月底动身,汽车票听说要早买,或者月半前后请大舅上长沙去一趟,把票先买回来,亦无不可。
将来走时,仍请大舅送至长沙,到贵阳可由我的同班聂君照料,下次我再寄一封介绍信来。细叔的事大致无问题,上次信中已说过,细娘是否同来,关于他们的情形,来信请告诉我,以便好找房子,现在计划已经大致决定,我想你心里可以高兴点,只再等一个月,我们就可见面,这次你来了,以后我当然决不再离开你,无论如何,我决不再离开你一步,我想,你也是这样想吧?叫孩子们放乖些,鹤、雕读书写字不可间断,前回信上说你又有些发心慌,现在好了没有?
1938年7月1日
前请三哥定《大公报》,如未定,请不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