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着檀香。暖黄的灯光柔柔地照在地上,温暖而又明亮。
楚凤澜轻咳几声,皱着眉头,带着几分痛苦地睁开了眼。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派陌生的景象。四周装潢奢侈华丽,哪怕隔着一层纱幔,她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这间屋子里的陈设无一价值不菲。
她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后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她不知她此时究竟身处何方,她也不知她昏迷后发生了何事。
不过,她望着窗外熟悉的宫墙,心中暗暗定下一点——她仍在皇宫里。也就是说,有人在风雪中救起了不省人事的她。
只是,究竟是谁那样好心呢?
她转了转眼珠子。那人既是肯救她,想必也会现身露面罢。
不如到那时,再斟酌如何行事。
于是,她垂了垂眼帘,流露出几分困意,再次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屏风的那道人影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他见楚凤澜就这般安心的睡去,有几分不爽地皱皱眉头。
她可真是心大。不知自己处境,也能安心地睡下。
对自己太过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再次看了看已经熟睡的楚凤澜,眸子暗沉几分:“呵,真是一手好算盘。你且睡去便是。”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徒留房内檀香燃尽。
待楚凤澜一觉醒来后已不知是几时,她睡得昼夜不分,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她有几分烦闷地抬眸向窗外望去,皇城在夜幕的笼罩下陷入沉睡。安静地听不见半点声响,好似白天的阴谋纷争从未发生过一般,宁静得甚至有几分美好。
薄云半遮弯月,屋内灯火通明,檀香仍在炉中烧着,冒出缕缕白烟。她略微吃力地走到香炉前,发现这香是前不久刚换上的,定是有人进过这间屋子。
膝盖上的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疼痛虽还残存,但只是隐隐传来,她的活动已无大碍。或许,她今日便能走。
她并非是不好奇,只是她知道,她此时需要快些回到长乐宫。她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接斩断了与宫内的联系。
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燥意涌上心头,一想到回宫后还需处理种种棘手事端,她便暗暗头疼。更何况,就在前几日,那斗篷人还托付给她一件事。
现如今都已不知过去多久,她还未办,也不知那斗篷人会不会迁怒于她。
她还未搞明白是何人救起了她,现在也不好做些什么,也亏得那人沉得住气,竟然让她失算了。
想着,她索性直接推开了门。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有几分后悔,似是觉得自己莽撞了,可下一秒,她便斩钉截铁地离开了这里。
在这所不知名的宫苑绕了许久,她才看到那扇朱红色的宫门。她趁着夜幕已深,明目张胆地跨了出去。
又是几番兜转,长乐宫的轮廓逐渐明晰在了她的眼前。楚凤澜站在宫门前犹豫许久,仍是有几分踌躇不定。
她走进临华殿时,竟在月光下看见一道人影。殿门的空地上不知怎就多了一抹纤长瘦弱的人影,而那道人影似乎察觉到了楚凤澜的存在,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楚凤澜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那人,那人伴着月光起舞,身段婀娜,舞姿轻巧,柔美而又朦胧的月光轻洒霓裳羽衣之上,给那人倾泻而下的乌黑长发镀上微光,冷风轻拂,吹动柳梢新叶,长袖飘起,衣袂清扬,裙裾乱舞。似有荧光乍现,闪烁其旁。楚凤澜只觉流风回雪,心意徜徉。
她微抿唇角,长乐宫能舞出这番风姿的,也就只有那凌妃韩现昙了。也难怪凌妃得宠,试问哪个男子能不为如此惊鸿之舞所折服?
一舞毕,韩现昙显然注意到了楚凤澜驻足已久,她缓步走到楚凤澜身前,似乎在等着楚凤澜开口。
气氛僵了半晌,她见楚凤澜并不打算说话,尴尬地讪笑一声:“本宫前几日便听闻这长乐宫新来了位妹妹,正打算登门拜访,不料妹妹就这么不见了好几日,本宫也就一直未见到妹妹,真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呢。”
楚凤澜看着眼前笑的温婉大方的人儿,挑了挑眉冷声道:“正好,你家主子让我转告你,他让你在七日后的宫宴上好生呆着,不让你上台献舞。”
韩现昙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霎时,气氛凝结到了冰点。她面上仍是那副训练已久的标准笑容,但藏在长袖里的手已攥得微微发抖。
她依旧面不改色地道:“真是麻烦妹妹,本宫已经知道了。现下已经不早了,妹妹还是快些回宫歇息罢。”
楚凤澜没有动作,只看着韩现昙步履沉重地退出宫门,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殿。
另一边,主殿。
韩现昙颤抖地跨进了殿门,双目已经因为愤怒而瞪得浑圆,她咬牙切齿地坐在贵妃榻上,帕子都快被那双纤纤玉手绞烂,睡在门口的翡翠闻声惊醒,见韩现昙这般发怒的模样,却不敢上前半步。
在翡翠心里,韩现昙一直都是一副温柔娇弱的模样,待人诚恳,从不计较,也精通琴棋书画,是个好女子。这还是翡翠第一次见韩现昙如此动怒。
韩现昙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置物架前,随后,她狠狠地推翻了整个置物架!
翡翠被物品落地的响声吓了一跳,彻底从蒙眬睡梦中清醒过来,只见铺设着精美花纹的地毯上皆是珍奇古董的碎片,一片狼藉,置物架横到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韩现昙瘫坐中央,比起往日的容光焕发,此时的她双眸失神,不断着呢喃着,通红的双目中淌出泪水,不由分说地落到了地上。
稀碎的低语声和满地的狼藉在原本静谧的夜色中显得诡异无比,空荡而又明晃晃的殿内只传来她一人的低语声,使气氛显得渗人无比。
应该说是此时的韩现昙渗人才对。
她原是韩家的小姐,却在一次宫宴上对他一见倾心,从那之后,她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接近他——那个对韩现昙来说遥不可及的人……
进宫选秀也好,安心成为一枚权力之争的棋子也罢,这都是她一厢情愿。她献出了自己原本一派光明的人生,进宫参与这尔虞我诈的权力之争,为的只是以着下属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
她是那样想目睹他一揽河山的英姿啊。
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痴痴地笑着,已经辩不清自己究竟为何如此的自作多情。
她生在贵族,又怎会不知道,如他那般身份尊贵的人,身边定是万紫千红,百花争艳,新人一波接着一波的更替轮换。
她满心以为,他肯留着她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他对她已有情分所在。但她也只是一颗若有若无的棋子,待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后便可被随意抛弃……
那场宫宴,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若是能凭借一舞博取太妃的赏识,那她便可少去好多努力……可他似乎已经不需要她这无用的努力了……
韩现昙一想到这,狠意席卷心头。
楚凤澜抿了一口茶,听到主殿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她放下茶杯,抬头望向那抹暗淡的弯月,她想到韩现昙此时癫狂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她关上了窗,使得那暗淡无光的月光不能再透进房来。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风华殿的所在。“既然打算陷入这名利场,哪有能全身而退的人?”楚凤澜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念到,“万念俱灭也好,枯木逢春也好,不过只是一霎之间。”
眠枫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楚凤澜这几天去了何地,也不知道主殿那儿发生了什么。心中只是隐隐觉得不详。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口却是一片哑然。
楚凤澜将碎发撩至耳后,摘下了头上戴着的那几只钗子放在梳妆台上,露出几分困意。
“赶紧睡罢,天已经快亮了。”楚凤澜撇了撇茶叶,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翌日。
“眠枫,随我去见见韩现昙罢。”楚凤澜撩了撩头发,镜中的她已经梳妆完毕。
瘦削的面庞上是精致的五官,明眸皓齿,肤白如雪,黛眉修长,狭长凤眸微点水粉,使得原本白玉无瑕的面容平添几分色彩,双唇娇艳欲滴,更衬肤色雪白,鬓发微挽,墨发于双肩之上披散,有溢彩流光缀乌檀青丝焉。眼角含笑,双眸多情,如冰雪初融般漾漾明艳。
一旁的眠枫将她从椅上扶起。
临华殿距离主殿风华殿有约莫半刻的路,楚凤澜沿着宫墙缓步前进。当她的手抚摸上那堵墙时,不由得回想起前几日的撕心裂肺,这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她皱了皱眉,抽回了手,加快了步子。
韩现昙经过了大半夜的折磨,原本就纤弱的人儿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她似乎无遐打扮自己,只着一身素白的衣裳,配着几只最简单的钗子。她坐在塌上摆弄着那几只刚采来的梅花,听闻楚凤澜前来拜访,有几分复杂地敛了敛眸。
“妹妹今日可是来看本宫笑话的?”韩现昙冷冷地将手上的梅花插回花瓶,似乎恢复了之前的气场。
但她那双红肿的双眼却出卖了此时的她。
楚凤澜并不恼,只是让眠枫退下。韩现昙见此,有几分识趣地让殿内的其他侍女一同退下。
一时间,诺大的殿内只剩这两人。韩现昙斜卧在榻上,似乎昨夜无事发生一般地懒懒开口:“妹妹怎么不坐呢?”
楚凤澜不为所动:“我站着便是。”
“说吧,妹妹今日又来找本宫,所谓何事?是想再一次来嘲弄本宫吗?”韩现昙定定地看着楚凤澜,眼中迸发出恨意。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我也从未嘲弄你,不过是你想太多了而已。我今日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罢了。”
“交易?!”韩现昙闻此言不禁大笑,“哈哈哈,妹妹凭什么以为本宫要与你做交易?就凭妹妹刚从冷宫死里逃生吗?”
楚凤澜勾了勾嘴角:“看清现在的局势对你我都有好处。你当真还以为你还是之前的那个凌妃么?若你还有往日的那般势力,我又怎敢在你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想来,你昨夜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压罢。”楚凤澜有几分嗤笑地摇了摇头,“我呢,是个特别畏惧权力的小人,在那些比我更强的人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点头哈腰。你看看我这番对你的态度便知你现如今的处境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无半句实话。这只是她逼迫韩现昙的权宜之计罢了。
她的话正中韩现昙的下怀,她气定神闲地看着韩现昙咬紧牙关而又一言不发,心中似已认定韩现昙会同意这场交易。
她轻咳一声,看向韩现昙。
“这对你来说真是太简单不过了,你只需告诉我你家主子的身份便可。我会助你重获你主子对你的重视。”
韩现昙颇带几分诧异:“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既然不知道主人是什么人,那你为何表现得和他如此熟识?”
楚凤澜垂了垂眼睫,回想起她刚回宫的那日……
他披着斗篷居高临下地站在临华殿内,“哼,真是恭喜,你距离你的愿望又近了一步呢。”他冷哼一声,颇为不屑的吐出一句话。
楚凤澜挑挑眉,不以为然地说道:“您这话说错了,应该是——我距离你我二人的愿望又近了一步。”她站起身,头上珠翠轻摇,发出一阵轻响,“但这一切不都归功于您么?”
来人再次冷哼一声,对楚凤澜的话语不理不睬:“以往都是书信往来,现如今见了你本人才觉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
殿内忽然传出一声轻笑:“您真是太看得起凤澜了。不过,您今日来找凤澜,不仅仅是为了恭喜凤澜这么简单吧?”
那人顿了顿,心中平添一股被看穿的不悦感:“你替我转告韩现昙,太妃的宫宴上,让她不必再舞,只需给我好好看着,不得趁着风头平添事端。”
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楚凤澜了然于心,点点头:“我会给您转告,不过我该怎么和凌妃说呢?”
斗篷下的人儿思忖了一番,缓缓道:“就说是她主子让你告诉她的便是。”
楚凤澜眯眼看着韩现昙:“如何?这番交易可还合你心意?”
韩现昙同样直视着眼前这如花美眷的人儿,决绝道:“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