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贮咬了咬唇,有几分犹豫地从他手上接过那封信。正当她打算说些什么时,那人早就消失在她眼前。
她攥着那封用火漆封好的信,眼底尽是不甘——她要将这封信送至东宫。她虽说与那人关系非同一般,可那人似乎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过,仅仅只是把她当做奴仆一般使唤。
青贮有些难过地盯着那封信,半天不知该作何举动。这与平日里英飒的她大相径庭,此时的她反而忧思重重。
“为何要一直避着我呢……明明都已许久未见了。我可是一直挂念着他呢……他怎就能这般无情。”青贮怅然若失地望着灰蒙蒙的天,“以后的我又该怎么办呢?”
可她终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东宫。
之后再发生了什么青贮早已没有印象了,她只是依稀记着自己将信交给了宫人后便失魂落魄地回了芳华殿。
怎么会这样呢……
能够再见到他,分明是应该感到高兴的。
“是什么东西阻隔在我们二人之中呢?”她望着空无一人的风华殿,垂眸道。
她只觉这次再见,他们二人疏远了不少。
或许这就是言不由衷罢。
……
七邢将手中的信奉给谢于渊。
谢于渊随意瞥了一眼便道:“这不是给孤的,你送去楚凤澜那里罢。”
七邢有些诧异地抬眼望了谢于渊一眼:“主子,您不怕这信里是什么对您不利之事么?就这般随意地交与楚姑娘么?”
毕竟,这可是芳华殿的人所送的信。
谢于渊倒是不甚在意地撩了撩头发,未曾抬眼:“那枚印章不是宫里的器物,想来是其他人给她送的信罢。孤才无心管这些。”
七邢默默在心间叹了口气,他也明白过来了。再怎么样,楚凤澜只是谢于渊的一颗棋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当然,这仅仅只是众人所认为。
若是再看得仔细些便能看出谢于渊次次都像是有意放水,对楚凤澜各种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人都以为这是利益关系罢了。
包括七邢。
七邢敲门后无人应答,他刚打算再等一会儿时,楚凤澜慢悠悠地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她见是七邢不禁有些疑惑,站定后便问道:“可是找我有事么?”
七邢点了点头,将信递了过去:“这是别人送来的。”
楚凤澜还未弄明白究竟是何情况,七邢一溜烟儿便消失在长廊尽头。她只得拿了信将门推开进屋翻阅起来。
……
谢盈椿见青贮总是魂不守舍地盯着殿外,眉头微蹙。她最是见不得她身边之人心思不在她身上,毕竟她向来都无比反感那些不忠心之徒。
谢盈椿轻咳了一声,青贮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上前为她斟了杯茶。谢盈椿这才有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青贮退下。
青贮与其余宫人心照不宣地退出了殿,徒留谢盈椿一人在殿中。
巫商笑盈盈地从屏风后走出:“呀,椿姐姐身边的人看来都不中用了呢,是时候换一批新人了罢。”
谢盈椿闻言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话语却是不置可否:“毕竟是熟识许久的人了,若是忽然换去了本宫定是难以习惯罢。”
略显几分忧郁的语调使巫商浅浅笑了起来,她随即便转移了话题:“椿姐姐,师兄说是想见你一面,就约在今晚的湖心亭。你若是不去的话便告诉巫商一声,巫商让他改日再约你。”
谢盈椿听是这事,面色恢复如初,不咸不淡地缓声道:“自是没有异议,就这般罢。本宫倒是真想见见那名传闻中的天才医师呢。”
巫商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是嘛……师兄也说早就想见见您了呢……”充斥着不怀好意的语调令谢盈椿皱了皱眉头,挥手让巫商退下。
楚凤澜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将那张平整的纸用砚台压下。她并未读懂这封莫名其妙的信,文字通篇凌乱不顺,就连字迹也歪曲潦草。再细看那枚印章,楚凤澜倒是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理了理思绪,仿佛一无所获,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头再看手心,几日前那道殷红似血的印记竟是悄然不见。“到底是谢于渊费心了……”她低声自语——虽说谢于渊关于此事只字未提,但她多多少少能看出些其中的端倪。谢盈椿可不是那般好糊弄之辈,想让她施手搭救自己绝非易事,想必谢于渊也花费了不少心思罢。
是夜。
湖心亭。
谢盈椿正步履婀娜地跨进亭子便见一人影傍月静坐。她微微侧头,抚了抚鬓旁的镀金步摇,语调轻快地对那人道:“阿信,好久不见。”那人回头,只见她面上已漾满了笑意。殃信那张阴柔的面上略过几丝无奈,轻笑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啊,椿儿。若不是逢此机遇进宫,不知你我二人还需多久才能再会呢。”
谢盈椿掩嘴一笑:“无妨,如你所见。不些时日着整个大乾都将是我的掌中之物了,到那时,我便可与阿生和你好好叙旧了!”
殃信听到这一久违的名字,心头一颤,有些失神地挪开眸光:“我与生也有多年未回见了……这些年我在西域也在不断找着有什么能让他复活的法子……”
谢盈椿眸中悲戚不已,甚是痛心疾首地抹了抹泪:“现下朝中动乱无比,各方关系更是牵连缠络,我此时也只能与你诉诉衷肠。巫商虽是你师妹,却为谢于渊所用,而她意图至今不明……青贮虽跟我身边多年,可身世成迷,更不知是何方派来的细作。我在朝中早已被人遗忘,凭着一己之力在深宫如履薄冰,这样的日子,属实是不想再过下去了!”
殃信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淌下清泪,安慰般地道:“此次我们西域将会竭力医治好韩现昙,她对于你来说,也算是一颗牵制谢于渊的好旗子。”
整夜,楚凤澜辗转反侧未见丝毫睡意。她满脑都是那封不知何方而来的信件,而那熟悉的印记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不散去。
“啊!那是夜部的标识!”她忽从床上坐起,不禁轻呼出声。她走至桌前,再次细细浏览着那封怪异的书信。
既然是夜部所送,必定是有其中意味所在。可她实在不明白林退这番做的用意是何,只得一遍遍地翻阅着。
这一情景对她来说竟有几分熟悉——不知何时,她也曾阅读着类似这封信件里的的文字……
她按照记忆里零碎的内容,试着将每个字的笔画拆开一一重组,终是有了几分头绪。
天蒙蒙亮之时,她已然誊抄出了一篇截然不同的文字。楚凤澜凤眸微眯,打量着信中的内容。
『楚姑娘,见信如晤。
想必你这般聪明,这封信定是难不倒你。我如此大费周章也别无他意,无非只是想告诉姑娘一个消息。
你这数月来寻找之人已有了踪迹,不过多时,便能与那人在宫中重遇。
另附:姑娘的毒还未全解,但建议姑娘还是离谢盈椿远些。』
楚凤澜眸中划过一抹欣喜之意。若是按这信中所言,即是时无彧有了消息。其实早在多日之前,她便隐隐觉察出身边有着时无彧的气息。只是那时还不敢笃定是他本人,而今想来,那数次“意外”或许都是时无彧悄然现身。
更让她好奇的是,夜部从何而得知与时无彧有关的消息?难不成……时无彧与夜部也有什么牵连么。
楚凤澜敛眸望向窗外。几年不见,她和时无彧当中已有了一道不浅的沟壑,现在的时无彧究竟还有多少东西瞒着她呢?
她无从知晓。
翌日。
楚凤澜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窗前的花草,不知今日又是有何大事发生,这偌大东宫内竟无几个人影。她自知身份特殊,也不好四处走动,只得一人呆在偏殿发呆。
回首这几日,她与谢于渊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针锋相对。谢于渊像是有意不提外界局势动荡,就算如此,楚凤澜也能估出天下如今绝不太平。
只是她什么也做不了罢了。
楚凤澜心间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深知自身难保,对操心朝廷事端也早已分身乏术了。
正当她对着窗棂发怔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楚凤澜一激灵,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她心中所想之人。
她有些失落的挪开眸子,将视线转向一边,不咸不淡地道:“怎么,找我有何事。”谢于渊面上不见情绪,淡然开口:“韩现昙已经醒了半个时辰了。孤只是想来问问你……”
他刻意一顿,将即将说出的话收住。楚凤澜不耐地微蹙眉头,催促道:“你说下去罢。”
谢于渊语调略微暗沉几分:“魏且闻已经和谢盈椿成婚了。你是想继续呆在宫内……还是出宫?”
“……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想再留在宫里观察几日,正好也能见见韩现昙和魏且闻。”楚凤澜思索片刻,丝毫不犹豫地说道。谢于渊倒是没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随口答道:“也好。那几日之后孤便与你一同出宫,你自己好生安排,孤不一定能够时常顾及到你。”
楚凤澜点头应下,仿佛一早便知晓了谢于渊的反应。虽说她也不清楚为何,但她能感觉到谢于渊总是莫名地想将她尽多留在宫内。所以谢于渊对于她这一回答也是不甚在意,似乎原本在他心中就应该是如此一般。
但说到底,她留下来主要只是想见见时无彧罢了。
宫苑深处。
青贮步履匆匆地跟上身前那人,额角竟渗出了点点细汗。披着斗篷的人语调一如既往地清冽:“就这几日,你无需再在宫中呆了。拿了谢盈椿的颜骨便可直接离开。”
青贮拭额,皱着眉头不解道:“这颜骨是化蛊之物,你应当用不上罢。为何要为这一器物便让我离宫?”
那人周身戾气逐渐加重,逼得青贮难以发声:“你早就不该继续留在宫中了,早些回去才是你的归途。”
“可……那你呢?”青贮眉头紧锁,因那过人威压,只得磕磕绊绊地吐出这几个字,“若是我离了宫,能跟在你身边吗?”
她满怀期待地发问,而那人却默不作声,半晌才轻声道:“你大可不必在外,守在夜部足矣。”
说罢,他一扬斗篷消失在夜幕中。
青贮不知所措地留在原地,那张英气的面庞上写满了慌乱。她松开了攥得发皱的衣角,用手将凌乱的发丝梳理整齐,眸中却仍是五味杂陈。
韩现昙刚睁眼时便见一张陌生的面庞。她嗓音沙哑地问着眼前人如今她身处何方。殃信轻笑着解释道:“在下是西域来的使臣,为给您医治而来。”韩现昙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许久她才问道:“您可有见太子殿下?”韩现昙抬眸,眸中映出一张阴柔而又诡谲的脸,面对殃信身旁弥漫的森寒之气,她只觉不适无比。
男子乌发散乱肩头,面庞惨白而无生气,银眸星眉,薄唇泛紫,眼睫修长若女子,微动轻遮双眸。流苏银链坠于耳下,长鞭泛光佩于腰间。青衫飘摇,身段纤长,而话语却又玩味多变:“想必此时应在东宫了。”
韩现昙有些失落地点头,肩头仍是隐隐作痛,她望着富丽堂皇的风华殿,竟分不出真假虚幻。殃信见她这般,神色淡淡,倒也不说些什么,只是默默退出了殿外。
“……”韩现昙哑着嗓子想唤翡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时至今日,她脑中一片空白,她只觉昏迷了将有好几个月一般漫长,却又对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谢于渊……
她又一次默念起了这个名字。
是日午夜时分,芳华殿传出了一声惊叫。随着瓦罐器具破碎的声音,谢盈椿才觉她的脖子上已被一柄冰冷的长剑抵住。
她咬牙对身旁人冷声道:“你若是敢动本宫一根指头,还未等你跨出宫门你便已经粉身碎骨了!”
青贮嗤笑一声:“我只是拿了你的颜骨罢,并无杀你之意。”
一股狠劲儿涌动在谢盈椿周身,她虽不会武,却仍是猛地掰过青贮握剑的手。青贮吃痛地松开手中之剑,那柄剑刚落地不久便被谢盈椿用脚挑起。
“你这叛徒!本宫定是不会留你这条狗命!说,你是何方派来的细作!”谢盈椿怒目圆睁,用剑指上青贮喉间。
青贮挑眉,未见慌乱之色:“这我无须告诉你,但你若是不放我走的话,恐怕我也难以保全你的性命。”说罢,她一抽身,竟是直接消失在了房内。
谢盈椿愤愤不平地摔下手中剑:“这是夜部的招式,真是想不到青贮这贱人是夜部派来的奸细!”
她千算万算,也是没能料到青贮归属于夜部。她约莫估出了青贮的内力,如此强大的气息绝非等闲之辈,想来青贮就算是在夜部,也称得上是佼佼者了。
“真是有意思极了……”谢盈椿疲态尽显,望着脚边那柄长剑喃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