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谢于渊面色冰冷地推开芳华殿的门,却被门口的青贮拦住:“太子殿下,公主说了这几日不见人,您若是有什么事的话还先请回罢。”
他那吓人的神色并没使青贮感到畏惧,她见谢于渊仍是不愿就此离开,依旧不卑不亢道:“若您有什么事,青贮可替您通报,但公主之令青贮不可违。”
青贮说完话,做了个揖,高束的墨发也随之垂下,那张英气十足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了坚定不移。
“……你且替孤告诉她,孤有事求她。”谢于渊不为所动,“你去说便是,若她不肯露面,孤便一直候着罢。”
青贮顿了顿,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转身进了内殿,徒留谢于渊一人在殿外立着。
内殿,青贮跨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谢盈椿的寝屋门前,她朝着那扇的紧闭的门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说有事与您相求。”
屋内缓缓传来一道声音:“让他回去罢,本宫无心管顾这些。”谢盈椿修剪花枝的手并未因此停顿下来,丝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但他说若是您不见他,他便一直不走。”青贮又说道,在门外静静等着谢盈椿的答复。
谢盈椿眼眸冷下几分,手下一用力,狠狠地将一枝正开得繁茂的花枝折断,她想起巫商对她说过的话,心下算是明白过来。
“果然呢……巫商说得不错。”她轻笑一声,低头自语道,“本宫可不打算掺和那么多,不过若是能够……”
她的话说到一半又断了下去,谢盈椿眉眼平静地站起,推开了门:“你且让他进殿与本宫商谈罢。”
青贮点了点头,退了下去。而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脂粉轻扫掩去眸中冷意。
堂内,谢盈椿遣退了宫人们,只留她与谢于渊二人。谢于渊也丝毫不遮掩地道明来意,等着谢盈椿的反应。
谢盈椿不咸不淡地饮了一口茶:“你要这株草作甚,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中毒了。”谢于渊将眉头一挑:“长姐意下如何?”
她浅浅一笑,拢了拢耳畔的碎发:“自是可以,本宫还没有小气到那般地步。只是……”
“本宫已有二十余岁却还未婚嫁,因此,本宫只能深居后宫。但宫中生活苦闷,而父皇也难为本宫再觅良人,这几日本宫倒是想向父皇请愿赐婚一事……”她语调逐渐弱了下来,似是有意卖着关子一般。
她见谢于渊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掩唇笑道:“本想早些了结此事,但苦于本宫与父皇早已生疏,想来父皇并不再愿意为本宫忧心这些了……若是渊儿能愿意向父皇替本宫求婚于当今的弦东王世子便好了。”
“只为此事么?”谢于渊听到魏且闻这个名字,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几分。魏且闻分明与谢盈椿没有半丝交集,怎就来得如此突然?
谢盈椿点了点头道:“还望渊儿能成全本宫这一心愿,婚宴自是办得越早越好。”
他心下虽有疑惑,但仍是应了下来:“好。那便一言为定罢。”
于他而言,这并抵不过楚凤澜的性命。
虽然说确实是唐突极了。
马车上,魏且闻一脸黑线地掀开帘子,瘫倒在榻上:“这去一趟京城可真不简单,我都还没做好准备呢,怎么就要迎娶那长公主了。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身旁的星儿见状忙给他沏了一杯茶:“世子殿下,这毕竟也是好事嘛,星儿听闻长公主可是个大美人呢!”
“呸,你这话说得倒像是便宜了我。”魏且闻放下手中的茶杯,恶狠狠地道,“也罢也罢,这账我迟早得找谢于渊那混小子狠狠地算回来。”
这一整日都在魏且闻的骂骂咧咧中度过,因为瘟疫,水路全被封锁,他们不得不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
进京时已经临近夜色,魏且闻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从马车上跳下,星儿紧跟其后。
“这街上看着也没多少人了呢。”魏且闻望着空荡的街道摇了摇头,“也不知千和那边情况如何了,还是先进宫罢。”
他倒是不料京城会惨淡成这般样子。
宫内,他们一行人觐见了圣上后便被安顿在宫内,而魏且闻更是以着驸马的身份歇了下来。
皇帝告诉他们,宫人已经在准备婚礼的事宜,约摸再过几日便能成婚。
魏且闻一面不情愿至极,一面不禁觉得朝廷腐败无比。
“呵,家国有难竟还想着大办婚宴,真是淫靡极了。”他独自一人走在宫路上,不由得自语道。
天幕逐渐沉了下来,魏且闻踩着烛光进了房,他见屋内一片漆黑,垂了垂眸子。转身一看才发现星儿并不在他身边,他叹了口气退出了房。
“星儿,我要去东宫。”他在宫内反复许久,终是在一处巷角寻见了星儿的身影,“你一会儿便先回去罢,不必跟着我。”他嘱咐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
星儿望着他愈行愈远的身影,咬了咬唇。
东宫。
魏且闻远远地便见东宫内灯火通明,如此他便加快了脚步。谢于渊见是魏且闻倒是有几分惊诧,而还未等谢于渊问些什么,魏且闻便道:“有急事,你且听着便是。”
谢于渊皱眉,想转身唤楚凤澜出来。魏且闻像是知道了他的意图,按住了他的肩膀:“先听我说罢。你可知谢盈椿的意图?我在人前倒是能装得痴傻,在你这儿可不打算再瞒着什么。”
“你可能不知,谢盈椿自两年前便开始练蛊,这就是她为何宁愿居于荒僻的芳华殿的原因。”
“现在的谢盈椿已经是个疯子了,她早已走火入魔,心中只有无尽的杀戮。而她所想是灭了整个京城。”
“至于她为何要如此,这是一段陈年旧事了。我在这里便长话短说,她的意中人害了怪病,她妄图用禁术将那人复活。因此,她已然恨上了世间众人,早已被怨念所吞噬。”
“至于为何选择了我,你应当知晓我在江湖中的身份如何罢,南清观是一个藏有很多秘密的帮派,包括『噬心』一术也出自那里。想必她定是知道我的身份才会做此决定罢,不过现下已来不及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的真正意图罢了。”
谢于渊眯了眯眸子,脑内斟酌着魏且闻的话,他只觉魏且闻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大,甚至令他有几分难以置信:“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了。”魏且闻无奈地挑眉道,“因为那个人的死与南清观有些关联,自那年起我便知道此事了。”魏且闻顿了顿:“他的死有些过于蹊跷,我一看便知是死于南清观的一门禁术,于是便……”
谢于渊听他这般说,佯装出几分怒意:“你这几年倒是藏得深,外人只觉得你是个不务正业且愚钝的世子,怎知你比谁的算计都要深上几分。”
魏且闻闻言浅浅一笑,颇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如今仍在韬光养晦,倒不如装成个傻子。这样一来还可以免去许多灾祸呢。”他像是打算离去一般对谢于渊扬了扬手道:“已不早了,我便先走了,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罢。”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如墨夜色中,谢于渊定定地望着那一抹随性的身影,冷声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之事?”
与他而言,魏且闻是个聪明的例子——远离了权力所带来的纷争。
只是,看得太清,也未免是件好事。
谢于渊眼眸微敛,他倒是没料到谢盈椿会有这般算计。
只是,现下也难以阻止她了。
若是没算错的话,西域之人明日便能进宫。到那时,韩现昙或许能再获一线生机,但朝廷定是波澜动荡,无法安生下来。
西域人的目的究竟如何,他还不知。
巫商步履匆忙地走进芳华殿,她望着那一抹背影,不禁有些生气地道:“椿姐姐,你为何非要去掺和一脚呢?若是不去搭理那谢于渊的话,我们可就少了不少祸患啊!你可知道他所救之人是谁?”
谢盈椿并没有转身,仍是背对着她轻吟道:“不知又如何呢?无非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本宫自是没有不帮他的道理。”
平淡的话语在巫商耳中却格外刺耳。
“椿姐姐,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虽说楚凤澜回宫之事并无几人知晓,但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因为谢于渊吗?”巫商对她的举动甚是不理解,皱着眉叉腰问道。
谢盈椿淡淡一笑,举起身前的茶盏轻抿一口,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自然不是因为他。你可别忘记了楚凤澜与时无彧的关系呢……虽说这二人关系究竟如何本宫不得而知,但楚凤澜不死,本宫可就有威胁那小子的资本了呢。”
她掩嘴一笑,面上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况且,本宫此番有机会接近魏且闻,便等同于距本宫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啊。”
巫商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心中的不甘渐渐平息下来:“啊啊,这样嘛……那椿姐姐下一步就是与魏且闻成婚么?我可听说魏且闻和那时无彧二人在江湖上关系甚好呢。”
“关系甚好?魏且闻连时无彧究竟是哪方人都还未摸清楚罢,倒是一直被时无彧耍得团团转。不过估计得知时无彧便是宫宴屠杀之人的人也寥寥无几罢。”谢盈椿挑了挑眉,举动优雅地为自己添了茶水。
“至于楚凤澜……她现如今掀不起什么波浪,本宫也无须在她身上投入过多的精力,到她与本宫再有利益纠葛时再杀也不迟。”谢盈椿眉眼如初,眼底闪过的杀意转瞬即逝,竟是连巫商都未曾察觉出来。
巫商上前几步道:“椿姐姐,明日师兄他们便要来了,不知师父会不会来呢……”
翌日。
“今日便有西域使臣入宫么?”楚凤澜远远便见谢于渊的身影,她迎上前道。
谢于渊点了点头,停住步子应了一声。而后他想了想又道:“最好别和他们扯上些什么关系罢。”
说罢,他便径直向前走去。
楚凤澜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眯了眯眼。
楚凤澜自是管不到谢于渊的去向,她也不知谢于渊整日究竟在捣鼓着些什么,只觉谢于渊天天神出鬼没,要想寻他有事都还得看运气。
但她现在也多多少少能猜得出来谢于渊即将要去干什么了。
“韩现昙这几日病情更甚,将有香消玉殒的兆头,想必无论是谢于渊也好,还是韩家也好,他们都不希望她死。”楚凤澜喃喃自语道,“这番前来的简觉亦精通解毒之法,想来定是会有人让他为韩现昙解毒罢。”
韩现昙于谢于渊而言,是精心调理出来的棋子,若她猜得不假,宫中类似韩现昙一般的棋子并不少——她们皆是进行过重重训练才得以被安插进宫成为眼线的。
只是韩现昙优势本就压过其余人一头,因而成了谢于渊最看中的那一颗棋子。
若是失去了这颗棋子,要想再培养一颗,倒没有那般容易了。
想起来,她已经在宫中已呆了些许时日,却对外界知之甚少,或许外面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恶劣几分。
芳华殿。
青贮细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眸中却思绪万千。她有几分心不在焉地纳了剑,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发现谢盈椿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为何,谢盈椿分明甚少出现在其他宫苑,但她也极少停留在这芳华殿,她更多的时候是去向不明,徒留几名宫人守在殿里。
她失神地盯着那柄镶嵌着珠宝的佩剑,面上不再似往日那般锐利,反而多上了几分愁思。
不知呆滞了多久,她眸中逐渐清明起来,目光笃定地跨出了芳华殿。
而她的方向,却不是其他宫苑。
一炷香后,在宫内偏僻的一角。
“……”青贮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她望着那与她近在咫尺的人儿,却不敢再上前半分。
“许久未见了……”她满怀苦涩地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言语才能诉尽情衷。来人只是静静地立着,并未发话,一袭黑色的斗篷包裹住了他的身子。
青贮见他这般态度,抿了抿唇:“听闻你这一月来都在夜部养伤……可好些了?夜部的人对你应当是毕恭毕敬的罢……为何又要出来呢,明明伤还没好……”
那人沉默半晌才冷声道:“你的话有些多了,你只需替本主送一封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