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徐诺望向桃花的眼神总是那样凄楚幽怨。楚凤澜只觉这其间定然有故事。
傍晚,楚凤澜在内卧收拾东西,一颗珠子极不顺从地掉到了地上,乒乓作响。楚凤澜循着那颗珠子走去,俯下身子将手探到床底摸索,她忽然在冰凉的地面上摸到了一条规整的缝隙。
她将手伸出,发现床下的地板居然干净得一尘不染。她又将身子低下一点,借着外面的光亮看清了床底下。
那颗珠子静静停在一角,她的目光却不在那颗珠子上……
她摸到的那条缝隙,居然是一块被切割出来的暗格。这宫中可从没人提起过这个……徐诺知道有这个暗格么?
想来她定是知道的。否则,这床底怎会被打扫得这般纤尘不染……确切而言之,徐诺也许每天都会打开这个暗格,所以床下的一整块地面都会被打扫得如此干净。
她转念又一想,将珠子从床底捞起。
这徐诺看上去瘦小无力,怎么会推得动这么重的一张床呢?换做是楚凤澜,都不一定能十分轻松地推开,况且她还时常打开这暗格……
这倒是激起了楚凤澜的兴趣。明日徐诺与其他宫妃相约去御花园赏花,她正好能够留在玉芙宫。
趁那时,她便打算打开这暗格一探究竟……以及……去寻找眠枫的下落。
她如是想到,面不改色地出了内卧,就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翌日,徐诺带着花桃前去了御花园。楚凤澜挑了挑眉,她今日才知道徐诺身边的那名侍女名唤花桃——倒过来便是桃花。
徐诺给她身边的侍女取了这么个名字,着实是有点奇怪。她对桃花就像是有着深深的执念一般,总是死死抓住不放。
她这般想着,走进了内卧。今日宫中人基本都散了,就只有殿门口候着几个小太监。她颇有几分吃力地把床挪开,木质的床身沉得很,而她又要尽量避免发出声响,所以只得极其缓慢地将床向一方半抬起拖动,她抹去鼻尖渗出的细汗,细细打量着暗格。
她蹲下身子,揭开了上面的那块石盖。里面并不深,不过只有一个头那么大的空间,而就在这并不宽敞的暗格里,堆着厚厚一叠泛黄的信纸。
看上去约摸有五六十封极具年代感的信,她打开一封,却发现信的内容出乎了她的意料。
……
在徐诺还未入宫前,与一名姓宋的公子相爱,二人一见倾心,纷纷坠入了爱河。但那位宋公子家世显赫,而徐诺身份低下,甚至连个妾都配不上。
信中提到,徐诺不久后知道这位宋公子竟与白瑾儿定了娃娃亲,而白瑾儿与他门当户对,那时的他们是京中一对有名的金童玉女。
很快,徐诺与宋公子私定终身的事情败露,白瑾儿一怒之下退了亲,似是再也不想看到宋公子一般,竟选择入了宫。皇帝虽看在她家世显赫对她青睐有加,但皇帝对于金童玉女这一说也有所耳闻。
这也就是为什么白瑾儿虽如此得宠却只是一个昭仪的原因。
徐家对徐诺失望至极,要求徐诺进宫给白瑾儿赔罪。
她入宫时也是这个季节,宋公子折下几支桃花别在了她的耳边,自那以后,她便再没提过那个人的名字。
而这,都已经是四五年前的往事了……
楚凤澜心中五味杂陈,将信件放回暗格。这倒真是不平凡的故事,也算是难为徐诺和白瑾儿二人了。
但她来京城后,却也没有听说过有那样一个姓宋的公子。
不过她这下倒是明白了徐诺的执念从何而起,也理清楚了徐诺与白瑾儿二人的关系。她依稀想起在她被封为美人的那日,这二人一同前来拜诣,只是她全都辞去了。
这也算是她入宫以来除了韩现昙失踪之外收集到的唯一情报。
也不算是情报……只能算是前尘逸闻罢……
不过楚凤澜似乎已经决定在这里面做些文章了。待徐诺回宫后已是正午时分,楚凤澜手中端着一碗汤靠近了她,轻声对她说:“娘娘,奴婢听闻白昭仪娘娘宫中的桃花开得极为艳丽,娘娘若是喜欢可去那里赏花,御花园离娘娘宫毕竟还是远了些。”
她料定徐诺是个软柿子,否则也不会那般与家中人妥协,于是她索性说得更直接了些,一语点出白瑾儿也种了桃花,同时又提醒了徐诺她的宫苑偏僻,暗示她不得宠。
徐诺捏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思量了一番却仍是不语。楚凤澜见状继续道:“白昭仪娘娘与您情如姐妹,定是不会介意您多去她那儿几趟。奴婢见您去御花园一趟实在麻烦,倒不如往后就以白昭仪宫中代了罢。”
徐诺闷声道:“本宫可不想去打扰白姐姐。”楚凤澜抬眸,见她一脸苦涩,心中一笑,仍是不折不挠地道:“我见白娘娘倒是常往咱们这儿跑,您不过去赏赏花也扰不到她,更何况,您们二人的友谊奴婢可是早有耳闻。”
“奴婢也向往能觅到这样真挚的友情呢!只不过奴婢出身贫寒,又在这高高宫墙之下……定是得不到像您们那样的情谊……”她话音虽轻描淡写,但字字诛心,正中徐诺的下怀,徐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强压下心中忽然漾起的层层涟漪,仍是不语。
楚凤澜见徐诺那张惨白的脸夹杂着不甘心,暗暗发笑。
“你说这些又能如何?”徐诺看着她眼前这一名其貌不扬的婢女,有几分厌弃地垂下了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婢女说的话是那样的戳心窝子,哪怕她才是这一宫之主,而这婢女的话却令她无法抗拒。
楚凤澜不假思索地接过话:“娘娘,奴婢觉得这白娘娘是个好人,虽然奴婢无幸见她一面,但奴婢听闻她在宫中不时协助您,帮助您博得圣宠。奴婢便觉得您能结识到这般好人真是奴婢想都不敢想的。”
“呵。”徐诺终是冷哼一声,“本宫与她的关系可不如面上看去那般。”楚凤澜又挑挑眉,道:“娘娘这话何意?奴婢只是发自内心的羡慕罢了!该不会……真像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所言……娘娘与白昭仪的关系……”
说道一半,楚凤澜忽双眼瞪大,惊讶地捂住嘴,像是说错了些什么——她不由得要被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演技所折服了。
她这一举动成功使徐诺蹙起了眉头:“……那又如何。”
“啊?”楚凤澜闻言,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发问出声,极为不可置信地盯着徐诺,随后她以着极低的声音道:“若是真如此……娘娘与她为何会有矛盾呢……奴婢只是不懂……”
徐诺有懊恼,刚才是她一时情急,竟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她总是觉得一和这婢女说话,她便没来由地心烦意乱,她心中所有的邪念都被这婢女的话语所挑起。
“你自是懂不了……”徐诺谈起这个话题,眼中带上了悲戚,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奴婢愿意为娘娘分忧解难!”楚凤澜见她这幅模样忙道,“娘娘有何烦心的,倒不如一吐为快呐!”
“……”徐诺垂下眼帘,似是在谋划着些什么,便不再言语。
楚凤澜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白瑾儿与长公主谢盈椿关系甚好,谢盈椿一直把白瑾儿当做妹妹来看待,因此也十分厌恶徐诺。但据楚凤澜所知,谢盈椿在几年前从西域带回了梭雪草,自那以后将它栽到了无人踏足的禁地。
唯她一人悉心呵护栽培那格外娇贵脆弱的梭雪草。
因此,她最好还是让徐诺多接近讨好谢盈椿,但有了白瑾儿的存在,白瑾儿定是不会让这二人走得过近。
所以,白瑾儿与徐诺,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倒台。只是白瑾儿后台过硬,很难从中作梗去击垮她那坚硬无比的后台。
她只能激起徐诺对白瑾儿的不满,待这不满达到峰值,徐诺或许就会有所行动。到那时,她再煽风点火、从中作梗,便能使白瑾儿的传言遍布京城,到那时,谢盈椿或许就会离开白瑾儿了罢。
……
门又被打开,来人是那名诡谲的女子。她轻扬一道微笑,手中端着碟子,像是极为可怜韩现昙一般地蹲下,把碟子放到一旁。
“凌妃娘娘,真是委屈你了……照理来讲我们江湖势力是不敢动朝廷的,但现下情况特殊……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呢……”那双冰凉的手青筋外露,正如游蛇一般在她的脸上划动。
韩现昙实在是不喜与陌生人接触,身体极为抗拒,眉头也随之嫌弃地蹙起,更让她反感的是,这双冷如铁的手带走了她的热量,使她不寒而栗……
碟子里装着几个馒头,女子笑着道:“我们毕竟还要拿你当人质,可不能饿死了你啊。这些你吃便罢,晚些我还会来送吃食的。”
说罢,她便离开了这里。
韩现昙艰难地挪动身子到碟子前,用手抓起一个馒头。这虽然是冷的,但她已有好久未进食,好不容易见到了食物,她终是安下了心。
馒头很硬,她小口小口地嚼着,不敢发出些声音。禁闭室一直都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韩现昙耳边听不见半点声音,惟有尖锐的耳鸣声不间断地响起,使她不得安宁。
她在这地方甚至焦躁了许久,黑暗并没有让她沉静半分。
但她现在总归是好了不少……至少是能活下来了……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他们来救她。
宫内。
楚凤澜悄悄凑近了一群宫女,而她们似是专注地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忽然多了一个人夹杂他们之间。
“诶诶,你们可知道有关那凌妃地事情?”楚凤澜插了一句,故意提了几分音量。那群宫女的话题瞬间被转移。
“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呢。我虽不知道是如何,但凌妃娘娘就那般凭空消失在了宫里,他们寻遍了整座宫殿都未发现她的人影。”其中一人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是啊,真是奇怪极了。我据说等人发现她失踪时,她宫中平静地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人把她绑走了,但这么大个活人竟就没了。”另一名宫女煞有介事地说着,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楚凤澜低下头思索一番:“欸?那她的宫人什么都不曾看见吗?宫里难道没人去找她们来作证么?”
很快便有人接道:“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凌妃娘娘身边的两个宫人,其中有一个是那姝美人的近侍,自姝美人在宫宴上被带走后,她便跟着凌妃娘娘了。这番凌妃娘娘失踪,而她又不属凌妃娘娘的部下,现在早就被发配到浣衣局里了。”
“而那翡翠姑娘么,被接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她们二人俱是什么都不知,宫里也就没人前去寻她们。”
人群中似是有人叹惋了一声——“唉,这没了主子的就跟那落叶一样,干啥都没个依靠,跑东跑西的,我可不希望我家主子出些什么事。”
“你可别说,现在……”
趁着她们讨论得兴致勃勃,楚凤澜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耳边传来的声音也随着她渐行渐远而逐渐弱下去。
浣衣局么……真不是个好地方。
她活动的自由本就受限,时间也受限,她总得掐着点儿回到玉芙宫,又还得忙活着应付徐诺,也无法取得与眠枫的联系。
更何况,在不知不觉间,这一天又将过去,她咬咬牙——说好的可是几日便回,若是一直拖着,指不定要延误多久。
也不知,她多久未曾见过时无彧了……
他,可还安好?
楚凤澜甩甩头,不想再思考那些。
她见徐诺进了主卧,连忙迎上去:“娘娘,您可想好要怎么做了?”
徐诺面露难色,并不语。她有几分犹豫,气氛僵持了许久,终是低声道:“不知为何,本宫总是觉得本宫中了你的圈套呢……但话已至此……本宫也就说罢……”
楚凤澜眯眯眼,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十分自觉地关上了门,一步步向她逼近:“那您且说说,您打算怎么做罢!奴婢誓死追随娘娘……”
徐诺自嘲地笑笑,这个侍女从一开始便不断刺激着她,以至于她又一次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