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无彧仍是有几分不放心地追问道:“是么?本公子瞧阿澜的脸色不太好,若是冷的话,不如先把衣服烤干了罢。”
闻言,楚凤澜才见他的衣服已经干了,便问道:“我见公子明明是受了伤的,公子处理了吗?”
时无彧轻轻摇头,神色不惊地道:“只是些小伤罢了,无伤大雅。”血迹和他的红衣混在一起,竟让人分辨不出来,只能凭借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感受到他伤得不轻。
照呈伏的话而言,时无彧的实力似乎在他之下。
而这整个江湖,时无彧也不过跻身进入前百罢了,在他之前仍是有不少人。
她有几分心疼地将手搭在了时无彧的手背上,道:“是我无用了。”时无彧不甚在意地起身道:“阿澜,你先留在这,本公子还需处理一点事,你趁着本公子不在,把衣服烤干了罢。”他见楚凤澜似要说些什么,紧接着道。
“等我回来。”又是这种语气,她正是无法抗拒这样较真的语气。楚凤澜垂了垂眸子,时无彧对她好得实在是不真切,以至于她总是忘了自己的目的。她向来自恃聪明,可没料到见了时无彧后便不再那般种种算计,也褪去了不少在宫里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或许她原本就是无心计谋,只是这种心性被权力之争所蚕食了罢。
船内。
谢于渊端着茶杯,不愿抬头,纤长素指转动着茶盏,眼底埋下几分玩味。来人丝毫不被他的冷冽阴沉所惧,只是嗤笑一声,一撩衣袍便坐在他身旁,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其他的暂且不谈,孤要你把楚凤澜还给孤。”谢于渊见他这番态度,不禁皱眉,周身杀意顿生,气氛又往下沉了沉。
“若是本公子不还呢?”谈到楚凤澜,时无彧神色一变,颇为不屑地答道,似是根本没将谢于渊放在眼里。
刹那间,谢于渊冷意翩飞,眼底阴沉地似是能滴出墨来,他压抑着怒火,连连冷笑:“你未免太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可惜楚凤澜,并不能与你为伍。”
时无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轻快道:“那你派人去找罢。”说到此,他不禁讽刺一笑,“不过你是忘记了她为何离宫么?”尖锐的话语伴着冷淡的语气就好似一把利刃插在了谢于渊心头。他很明白这个白毛是在故意戳他痛处,而这确实是事实,他竟不知说些什么来反驳。
他默默坐下,一声不响地喝着茶,道:“孤真是好奇你与她是何关系。”
“你太关心她了。”时无彧冷下了脸,带着几分地说着,眼中隐隐浮现了杀气。
“孤对她没兴趣。”
而这话,说出来兴许他自己都不信。
“那便好。”时无彧像是不想与他多语,极为冷淡地回道。
谢于渊面色沉了沉:“你又掉转回来是何意思?不会就是来找孤喝茶的罢?若是如此,你可以滚了。”
时无彧被这席话惹的有几分恼,面上又带上了不悦之色,他冷哼一声道:“只有你会这般蠢。我只是让你转告剩下那三人,让他们去灯和的百林客栈。”说完,他不带半点留恋地转头离开。
而谢于渊牙看着他这般扬长而去,眉梢蕴上几分冷意。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呈伏,心中顿感厌恶——这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好好想想如何与皇帝交代罢。”他瞥了眼呈伏,不带好脸色地甩袖离开。
另一边。
韩现昙不知晕去多久,她见眼前一片陌生之景,慌慌张张地起身,却不小心扯疼了肩上的伤口,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又坐了下去。
她低头一看,发现嵌入肉中的毒镖已被取出,但看这早已不成样子的皮肤,她已能联想到那人该是以何种粗暴的手法将着毒镖从她肩头扯了出来。伤口并未做处理,外面包裹着的的肉已经开始萎缩,变得干枯而又焦黑,耷拉下来,早已没了知觉。伤口内侧则是一片叫不上名字的红白之物混杂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的使人作呕的气味。粘稠的脓水夹杂着淡淡的血丝从其间流出,粉红色的肉被拉扯出来,上面有星星点点白浆,部分地方结了痂,留下褐色的硬痕,还有未干的血混杂在其中。
剧烈的疼痛使得她的眼泪不由分说地往下掉。
她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四周之景因她眼眶含泪而显得模糊不清——这是一所昏暗潮湿的地牢,不知在何方水滴打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个哆嗦,双臂撑着地爬至高高的铁栏前。她一手攀上满是锈迹的铁栏,借着这股力才站起了身,她透过栏杆之间的缝隙——所见只有一条狭窄黑暗的过道。
她颇为吃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其不愿因为疼痛而昏倒过去。她从不知道皇宫有这样隐秘的地方。或者说……她此时已不在皇宫了。
她闭上眼仔细想了想,自她入宫以来,做事滴水不漏,又不断笼络人心,再加上背后是谢于渊在替她撑腰,怎会有仇家呢?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韩现昙连忙躺下,闭上了眼睛。
“啪嗒”一声,门被打开。来人俯身,用手捏住韩现昙的下巴。韩现昙只觉下巴都快被那股劲拧脱臼,却仍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那人见韩现昙面上平静如初,冷冷道:“别装晕了罢,我知道你醒了,凌妃。”
韩现昙心下一慌,险些呼出声来,她忽然想起了她曾经在医书上学过昏倒之人的呼吸频率,她急忙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把她自己装得像昏死过去。
那人见韩现昙迟迟不做出反应,伸手放在了她的鼻下。“还真没醒?”那人收回手,有些疑惑地自顾自问了一句。
过去许久,门又被锁上,她细听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她确定那人离开后,她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势而睁开了眼,一番苦苦思索后发现那是一道陌生无比的声音。
想着,她翻了个身,坐在了地上。心里忽然想到了谢于渊,她眸光忽一亮,但那点光亮转瞬即逝。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发现我失踪了没……他会来救我吗……”韩现昙轻轻呢喃出声,“他肯定不愿意淌这浑水罢……”
她颇有几分痛苦地闭上眼,这几日真是太乱了,楚凤澜就这么不辞而别,她又不知身处何方……
……
楚凤澜坐在篝火旁用手支着下巴发呆,心中却有几分道不出的焦急。
时无彧这一去未免也太久了些,更何况他还带着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她估计得一个人待在这片荒林等死了。
但不出她所料,她望见时无彧远远地朝着她走来。“天都快亮了,还不睡么?”时无彧看着脸色惨白的楚凤澜,有几分无奈地开口。
“因为担心公子,所以不想睡。”楚凤澜面带正色,很认真地想了想。
时无彧见她这般认真的神情,千思万绪涌上喉头,欲言又止,只道:“那便睡罢。明日翻了这几座山便能到灯和了,待到那儿了,再打算罢。”
她点点头,心中却忧愁万分,彻夜不能眠。
翌日,她脸色有所好转,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她看着坐在远处树下小憩的时无彧,竟不忍心上前打搅他。
想来,他定是一夜未睡罢。
不知是不是她的动静惊醒了时无彧,时无彧起身向她走去。“阿澜还困么?”他问道,“若是困就再睡会儿罢。”楚凤澜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摇了摇头道:“公子,路途遥远,还是先走罢。”
他闻言轻笑一声,看向楚凤澜的目光灼灼:“好,那便走罢。”随后,他便牵起了楚凤澜的手。
冰冷的触感让楚凤澜忽然想起了水下所发生的事情,她不禁扶额——她那时真是傻了,明明只是渡气罢了,她竟还想了那么多。
现在想想,还真是丢脸。
灯和。
“这就是灯和了么?好生热闹!”陆断望着来往不绝的人群,不禁感叹道,“这繁华的程度倒是丝毫不输京城啊!”
禾落站在他身旁,补了一句:“我想是因为这里有弦东王驻守罢。听闻弦东王府的世子很有手段,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所以这灯和才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罢。”
信雅无心与他们二人交谈,她只是急急道:“也不知公子到了没,我们快些去寻那个客栈罢!”
待三人在百林客栈坐下后,信雅寻遍整个客栈都没见时无彧的身影。“奇怪,公子还没到吗?”她焦急地低头自语,在包间内一圈又一圈地踱着步。
“害,你也别着急嘛!寸兄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再等等肯定是会来的,先别急嘛!”陆断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递上前去,安慰道,“你先喝口茶冷静一下罢!我听闻这千灯景色非凡,若是有兴趣的话,姑娘也可以随我们四处逛逛啊!”
信雅气冲冲地咽了口茶,没好气地说:“这我可没兴趣。就算有,也得等公子到了。”
禾落却是轻笑一声,像是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姑娘,你对你们家主子可真是上心。”她眸光流转,“莫不是心悦于他?”
信雅忽然被说中心事,有几分慌乱地摇了摇头。
“姑娘这是在害羞么?这有什么呢?我见寸公子话虽少了些,透过斗篷也能隐隐看出他长得一表人才,喜欢上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我……”
信雅正想说些什么,便见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公子!”她激动地迎上去,像是许久不见一般地问这问那,时无彧轻皱眉头,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转身上了楼。
她有几分失落地看着那道纤长的背影,重重地坐了下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公子怎就离船了?”她将目光转向一旁自顾自喝着茶的楚凤澜。
楚凤澜挑了挑眉:“也没有什么。现如今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陆断挠了挠头,犹豫地告诉楚凤澜,他与禾落来这里是为了寻人,所以有可能还会在这客栈多住几天。
“嗯,至于我们的话,便由公子决定罢。”楚凤澜仍是面不改色地饮着茶,余光却仔仔细细地将这二人打量了一番。她记得时无彧对她说的话,她虽是隐隐觉得一切都过于巧合,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这番还真是多谢你们了。”陆断笑着道。
楚凤澜闻言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断和禾落二人。
这么一来,都解释得通了。
而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楚凤澜的目光,依旧与信雅谈笑风生。
楚凤澜敛了敛眸,转身上了楼。
房内,时无彧懒懒地倚在床上,一双极美的眸子微微垂着,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心中仍像是有心事一般。
听到敲门声,他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楚凤澜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只是带上了几分凝重。
“公子可是早就知道了?”她关上门,皱着眉头问道。
时无彧像是明白她在说哪件事,点了点头。
“公子是从何时发现的呢?既然发现了,又怎不说呢?”楚凤澜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时无彧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啊。
“本公子倒也不算确定罢。本想与阿澜好好谈谈这件事,却苦于一直没有时机。”他叹了口气,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了忧郁,“想来阿澜是知道了?”
楚凤澜顿了顿:“倒也不算确定罢。只是公子所言不假,这二人,决不像面上那般简单。”
“嗯。”时无彧低低应了声,仍在想着些什么,“明日,阿澜随我去一趟弦东王府罢。”
楚凤澜虽觉得奇怪,但也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退出了房。
她眯着眼看着陆断和禾落。
真是有意思。
想来那些巧合根本就是这二人刻意为之罢。就连昨夜发生了些什么,这二人都知道的明明白白。若不是这陆断一时说漏了嘴,她还真想不通为何一切都会那么巧。谢?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有什么好谢的?
陆断口中所言的,不就是昨夜之事么?
楚凤澜敛了敛眸,这一切竟然都被设计得如此天衣无缝。从茶馆相逢到码头重逢,再到醉酒昏迷,想来都是这二人所为。
但她倒也真是不明白,这二人究竟目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