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吕臣所言,撒网捕了半晌,只获得两条大的两条小的鱼,距十条鱼的任务差距还大着呢。
韩竟成不会捕鱼,只能尽力干活,东跑西走张罗拉网半天不见鱼获效果,不由长叹口气,心下有些灰了。
自己在单位上班时领导就常下任务,不由分说规定限期完成指标,就像这河里的鱼,领导从来不管河里有多少,而是按需要多少或者想吃多少来定任务。
吴广之前对自己还挺热情,过了中午跟换了个人似的,说翻脸就翻脸,跟单位的领导一个样,昨天晚上划拳喝酒称兄道弟,挡不住今儿个官话连篇跟你讲原则。他妈的,照顾我原来是想让我早点养伤为他们下河干活,当头的从来拿小兵当枪使,古代现代一个样!韩竟成暗骂。
吕臣葛婴反倒没有着急的样子,难道他们有绝招,可以在天黑前捕到足够数量的鱼?
胡乱猜度间,河边一人多高的茂密草丛里窸窸窣窣阵响,忽然冒出个人头,压低声音朝这边轻呼:“快过来!”
不是吴广却是谁。
韩竟成想不明白他咋跑到那里去了,吕臣葛婴却似早已准备,就势扔下渔具,招呼韩竟成一起钻入密草之中。
“探好了么?”葛婴问。
“探好了!”吴广答道。
吕臣等闻言欣喜难抑。
“走!”吴广领头,那二人跟他一起拨草分径,顺着他来时的方向,低身钻草丛往南边走。
“咱们去哪?”韩竟成跟在最后,不知道要干啥。
“低声!”排在倒数第二的葛婴扭头一笑,“当然要跑!难道大家困在这误期等死吗?”
“跑?逃跑!”韩竟成懵圈了。
你们不是应该造反起义吗?话到嘴边,韩竟成硬生生把它咽回去了。
这话实在太不合时宜了。从炎黄五帝到秦统一六国,暴力夺取政权,改朝换代那都是贵族阶层内部的事,与平民老百姓何干?谁当王都是王,他们争来争去哪一年不打仗?老百姓求个平安就万幸了。
如是贱民奴隶无论被贵族阶层怎么压榨剥削,他们能做的一是忍受认命,二是跑到深山为盗,大不了在官军进剿时拼了命,总之是星星散散的行为。要他们全部联合起来,跟国家正规军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面对面战争,自中华文明开端以来三千年,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干过,甚或连这样想法的人有过几人都难以确定呢。
秦法严苛,戍边队伍误期当斩,这条不近情理的秦朝法律,上学时的历史课上重点讲了的。韩竟成虽不是秦代人,不全然知晓秦朝法律,但终归是中国人,哪个中国人对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前因后果大致过程不是略知一二?
别人跑就算了,你们是陈胜吴广呀,不同与平凡人的好不好,下一步不是要往鱼肚子里偷塞帛书,写点陈胜天命要当王之类的话,聚众起义吗?你们咋不按史书上来,就这么跑了呢。书上没记载你们脱离队伍跑了呀,群龙无首谁来起义,这么做不会改变历史吧!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影响了历史进程,现代社会是否已经跟着发生了改变?韩竟成麻木跟在他们后面在草丛中钻来钻去,脑海中同时翻江倒海,不知怎样才是正确做法。既不知如何是好,那总之跟他们跑吧。
猫着腰俯身跑了一个多小时,中间淌过多少溪水,过了两座还是几座木板桥,韩竟成已经弄不清楚了,得亏闲暇时间常去健身房,身体不至于太差,于是咬牙跟着勉强保持不掉队。
史书记载秦末这时候人民生活苦的紧,没吃少喝,流落为匪在大有人在。身处这四目无着的地方,万一掉队,即使不做流贼刀下鬼,估计也得变成猛虎等野兽果腹之物。
经过200多年的战国时代,秦归于一统,整个中华大地人口不超过2000万,仅相当于现代中国两个普通地级市的人口,真真是地广人稀。
这时代森林植被基本没有因人类活动而遭破坏,水潺鸟鸣触目可及,河边软泥地上猛兽喝水留下来的足印并不罕见。即便韩竟成小时候,姥姥经常揪着他耳朵说,不要中午去山上玩,小心山林窜出豹子老虎。
韩竟成跑得腰将将要断成两截了,突发奇想出一条实践理论成果:植被好野兽出没,可见自然环境不能保护太好,否则太危害人身安全了!
终于听见一声:“大家停下少歇。”
韩竟成再也顶不住,就势躺倒在一棵枝叶散茂的梧桐树下。
树下被踩平的野草地上堆放着一些吃食和野菜,陈胜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你们可来了!”陈胜胸中悬的心放下了。
“你还行,没有拖后腿,要不是中午商量时吴广大哥坚持带你一起走,你就自生自灭了。”看着倒地大口喘气不止的韩竟成,葛婴道。
原来这几人早怀逃跑之心,这两日包括今天上午,吴广和陈胜凭身居屯长职务之便,借口采买蔬菜物品的机会,冒雨出去偷偷探路,摸清了周围秦军看守巡逻的路线规律。中午他们假装闲聊商定,吴广利用屯长身份安排众人分头干活,假装故意刁难吕臣等三人安排去打鱼,其实他们认定沿河逃跑的路径最为隐蔽能够躲过秦军监视,而陈胜提前一日在此地贮藏了饭食,并在今天下午再次偷带饭食与吴广分头行动,约定在此汇合。
韩竟成方知端的,依然不住气地喘着说不出话来,感激地看向吴广,又为刚才内心误解他而涌生羞愧,不知他面上看出来没有。
“吴大哥素昧平生,你多次帮我,大恩难以言谢!”韩竟成感慨非常。
吴广拦道:“嗳,我吴某也不是随便救人的,只是敬佩你昨天孤身反抗营尉,显是一条好汉子,就那样窝囊死了太可惜的。楚人而今就是忍辱偷生的多,挺身取义的少,所以天下才被暴秦统治。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韩兄弟你自有值得良心人相救之处,不必完全谢我。”
又向久等的陈胜道:“咱们已跑离营棚有十多里吧,咱们歇一阵填填肚子,前面还有官府的路卡,我们天黑前绕过,今晚连夜赶路,能跑多远跑多远!”
“我已提前带了几个人份量的饭,大家凑合吃吧。”陈胜道。
他们几个人不顾泥地湿滑,垫了树下的野草席地而坐,两膝并紧著,臀部挨着脚跟,各人捡起一些吃食开始狼吞虎咽。
韩竟成喘息稍缓,学着依样坐下来,古人席地而坐的方式让韩竟成很不适应,时候稍长两腿压得又木又麻,他只得偷偷将身体重心在双腿上左右倾斜,边吃边暗祷他们看不出来。
看着大家狼狈的样子,陈胜怅然道:“大家皆知法令误期必死,只是人人心存侥幸,希冀抵达渔阳后,官府仁慈或能免除死罪,然而秦法严峻,执法唯恐不严,责罚唯恐不重,到时候是死是生,性命操之人手,只在对方一念之间,我们能去冒这个险吗!是亦,我和吴大哥拼搏数年才谋得的屯长之职,如今也顾惜不得了!”
一个屯长能管50人,相当于现代军队半个连长,也是个小有身份的人了,怪不得陈胜语带惋惜。
“韩兄弟,你现在也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失期必斩你也在其中。面对此种情景谁不自危,即便我们几个都是忧心难抑,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但我们身为屯长必须要做出尽心为公的样子。听闻韩兄弟你今天以来始终平声静气,不见惊慌与众不同。秦法人人皆知,难道韩兄弟不怕砍头,淡泊至此吗?”陈胜难得语调轻松地问道。
韩竟成以为陈胜会说出什么好主意让大家逃出生天,没想到陈胜问起这个,见其他人边咽着饭食边望着自己,看来这个问题是蒙混不过去的。
韩竟成只不过粗知历史脉络,知道这群人虽处绝境,后面造反起义即可绝处逢生,而且打仗顺风顺水,各地一呼百应,近期没有性命之忧。因此才心下安然,不为误期生死所动,没想到却被陈胜寻出破绽。
凭此一点,可见此人绝非志大才疏,实际心思慎密又可怕!
“怎么办,总不能说自己通晓未来吧?”
韩竟成脑中急速运转,忽地想起自己曾从报纸上看过一条考古报道,说某地出土一批秦代竹简,上面恰好载有征发瑶役的法律,规定误期最重不过罚一副甲盾,与现在人人命悬一线岌岌可危的处境显然矛盾,这是为什么呢?
韩竟成没有直接回答陈胜,而是探询道:“在下俗人而已,岂不畏死!只是身处僻壤,居无定所,不知世事。在家乡时曾闻听瑶役误期,只需向官府交纳甲盾抵罚,不料果真竟有性命之虞?”
吴广晒道:“这条律令早已废除多少时日了!难道我们集体欺哄你一个人吗?本来法律规定的如你所说,瑶役误期罚缴甲盾。然而自秦二世登基后,因兵役劳役轮流征发不息,人民苦不堪言,多有逃役者。二世皇帝为加强瑶役征发,已将误期、逃役的处罚均提高到杀头的重罪。我们在故乡已听说过数批误期役人被集体砍头,以儆效尤的事!你认为我们凭哪一点会得到秦廷额外宽赦,幸免一死?!”
彼时的中国地广人稀,战国时期各国控制的领土其实是以城邑为代表的一个个点,城邑四周交通可达的地方,对帝国平民的控制能力较强,越是位处偏远农耕不发达的地方,国家对他们的控制力越有限。而国与国边境之间,远离城邑的山泽草原里星散着大大小小的部族,这些部族属于哪个国家,并没有明确清晰的概念。
而现在距秦始皇一扫六合,结束战国七雄绵延几百年的混乱战局,君临天下不过十多年,统一六国文字、钱币、度量衡、车轨等多少大政急于实施推广,对那些山野小族无暇治理。因此有韩竟成这样出身偏远部族的人不通晓个别世事,陈胜吴广等人纵感觉意外但终究可以理解。
韩竟成听吴广一说方明白原委,心下感叹:苛政猛于虎,果然不虚!虎要吃人,人寻不着活路,只好逼上造反求生的道路了!
为帝者高高在上,恣意妄为,不清楚底层民众的感受。
重要的律令说改就改,财政支出得不到满足就增加赋税,发现心怀不满的人多了就加重刑罚,如鲧治水,只堵不疏,总有一天民众的承载底线会被崩断,聚积的愤怒就像洪水一样冲破堤坝,把社会旧框架扫荡一空。
现代人嘲笑秦始皇、二世不智,可几千年过去了,想到自己身处的21世纪,世界仍不乏集权者无视前人教训,自认天命所归不受历史循环,最终华厦倾废国灭身死,他们又比秦二世高明多少?
“我听说你们的家乡在河南一带,渔阳就是北京吧,既然去戍守渔阳,你们从家乡应该一路往北才对,为什么向东白白走了几百里,到了此地才要折往北方而行呢?”既然已被当作孤陋寡闻的山野游民,韩竟成索性把历史书上记载的不合情理地方全问个明白。
听韩竟成这样规划路线,陈胜不禁哑然失笑道:“河南、北京是什么地方,没有听说过。我的家乡是阳城不是河南,直接往北有高山大河阻隔,没有官道,强行穿越走的也是崎岖难行的小路,而且沿途人烟稀少,野兽出没,甚不安全。如今从家乡一直东行到这里,虽然多走了几百里,但走的都是大路。其实算算时间,正常情况下这两条线路花费的时间应该都是一样的。唉,谁能想到往北的桥会河水被冲垮呢?以致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难道道路能像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吗,呵呵,不是我见笑,韩兄弟果真是个没有出过远门的人呐!”
韩竟成听了方明白原委,现代人想不通的历史情节就此豁然开朗,谁知道秦二世随意修改法律,以斩代罚啊;谁知道古人开路艰难,天下就这么几条路可走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现代人理解不了古人的事,就如古人想像不到两千多年后,交通便捷,高铁飞机,日行千里,他们视为不毛之地的渔阳会成为世界级的繁华都市,一个千百万人挖空心思挤破脑袋都办不进户口的地方。古今的差别让韩竟成放弃对陈胜解释阳城在不在河南,渔阳叫不叫北京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