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继续冒雨前行。
管谁起义不起义,韩竟成想清楚了,只要跟着他们逃出生天重获自由,自己找个乡间角落躲避乱世,有的是时间详细探究穿越缘由,然后想办法回去现代,当前火烧眉毛先顾眼下吧。
一行人结队而行目标大,到安全地带适时分头逃亡是必然的。
既然起义肯定不会发生了,何不抓紧时机问问陈胜吴广他们的想法,化解心中的疑惑?说不定下个路口一旦分手,再要见到这两个历史传奇人物,恐怕是很渺茫的事情了。
于是韩竟成路上边走边感慨道:“逃兵役被抓是死,造反也是死,穷苦人啊偏偏一盘散沙,为什么不能团结起来跟他们对抗呢?”
陈胜嗟然叹道:“嘿,造反?以为别人没想过吗!只是人人知道秦法‘连坐’的厉害,逃亡而死只是死一人,造反失败那是关系家人三族性命的事啊,乃至左邻右舍都会牵连受死,谁敢造反。”
吕臣接言道:“有甚大区别!不管出来打仗还是服劳役,朝廷征用的都是家里的壮丁,试想如果这人因过失丢掉性命,这种情况朝廷是不会给家属抚恤的,父母年迈的没有儿子赡养,妻子孤苦的失去丈夫依靠,在这样的境况下,家里剩下的老弱孤募能活多久?”
陈胜一时无语,两行清泪默然淌下这条汉子的脸颊。
吴广愤愤道:“大家所以逆来顺受,一路上忍受辱骂责罚,不是营尉不可战胜,而是惧怕秦廷的法令,还想着戍边结束后平安返回家乡种田,守着父母妻子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做个顺民终老一生。可现在顺民也做不成了,渔阳显而易见就是大伙生命的终点了。生命尚且不保,父母妻子谈何照顾?秦法还有何可畏惧?
我因公事常在各队中走动联络,依我观察各队人心浮动,只是群龙无首,各怀心事。人人期望别人忍不住出来闹事,如果官府退让宽恕则自己坐享其成;如果被朝廷强力镇压,也牵连不到自己身上,日后还可以继续寻找机会脱困。因此事态虽紧急,人心仍是一盘散沙。”
葛婴决然道:“不用多虑,陈大哥走到哪里,咱们跟到哪里就好了。韩兄弟你有所不知,头两个月我跟陈大哥在阳城之时,遇到个相士唤作许莫负的,那人精通易经八卦,说陈大哥英姿勃发,面相华贵,有王者之气,不会长久止于平凡困顿的境地呢。而且相士还是个女的,少见吧?那女子身姿窈窕,长的……啧啧。”
葛婴讲到当时的情形眉飞色舞,陈胜面含微笑不置可否,吴广吕臣表情一副听之任之的无奈样,看来这件事听了不止一次,已经从当初的新奇异闻过渡到现今聊充谈资也觉呱噪了。
韩竟成没有往下细听,心思早飞到云际之外:如果按史书记录,陈胜吴广首倡起义,这位相士卜的卦不但确如所言,而且预知之精准令人惊异,中国古人的智慧深不可测啊!但现今大泽乡没有起义,陈胜吴广也不可能作为起义首领称王称侯,进而名垂青史,应该会作为普通老百姓平平凡凡过一生吧,这样虽不会享受顶级荣华,最终他们也不会被叛变的部下杀死,长怀鸿鹄之志的陈胜如果知晓此种变局,是会遗憾从此籍籍无名还是庆幸躲过人生大劫呢?
不过对热忱待人,不是特别雄心壮志追求抱负的吴广来讲,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看着居前开路的吴广魁梧的背影,韩竟成心下竟为他感到一丝高兴。
越过一条沟涧,陈胜五人手脚并用爬上一座泥坡。
葛婴堪堪站直身体,挥舞泥手欣喜道:“果然把那哨卡绕过去了。”
旁人未及搭言,他话音方落脚下一滑,“咕噜噜”葛婴顺着泥坡另一面失足滑滚下去,甩进坡底一个大水坑,满坑的水被他激起好大一波,“哗”地泼向对向灌木丛。丛中一片雀鸟惊起,振翅飞上半空,犹如平地卷起黑色细烟,随风雨顺着田野飘荡。
“在那边!”
飞鸟犹如空中信标,引发极远处隐隐怒喝,接着马蹄声越滚越近,韩竟成的心也随马蹄激烈跳动。
“不好!追兵来了。”
陈胜五人四面奔逃。
韩竟成他们徒步奔走既久,体力下降严重,更加上违法逃役手无寸铁心虚胆怯,无力对抗追捕来的这队秦兵士卒,三下五除二被包了圆,五个人被反手捆住扔上马车,拉回本营驻扎地。
一路上韩竟成别提多后悔了!
仅仅一天一夜,这辈子经历的事都没今天这么深刻!
满身酒气怒气冲冲的两个秦尉正等在营盘门口,身后黑压压一大片人,近千人的戍卒队伍被命令集合在营内的空地上。
“你俩身为屯长,平时还算尽力,居然敢寻我们和里正吃酒的空档逃役,活得不耐烦了!”武姓将尉指着陈胜吴广气得哇哇乱叫。
又是一番棍棒乱打,尤其着力在陈胜吴广两个带头人的身上。二人鲜血直流,令人目不忍视。
吴广翻滚在下手最狠的将尉脚下,求饶道:“武大人,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受苦人吧!我们抛家舍业,本应为国戌边效命,然而大雨不绝,道路难行,现在就是立即起行到达渔阳也将误期不少,即便不全杀头,肯定也会从队伍中随意挑一些杀掉正肃法令。不是我死,就是他人死,与其自寻死路,恳请将尉大人不如开恩放我们逃走,我们上有年迈父母,下有妻子幼儿,如果我们有何不测,他们无人照顾,可怎么活下去啊!”
一番话触动戍卒们心事,不约而同地,吴广身后齐刷刷跪满一地,个个叩地有声,众人一片恳请之声!
武兴、李平二尉闻言大怒!
武兴飞起一脚把吴广踹翻,喝道:“汝安敢生事!汝等误期本已违法在前,是生是死应凭渔阳郡守裁决。竟不知彻心效劳以求赎轻前罪,却生出逃逆之心,我看你们现在就不想活了罢!”
边从腰间拔出佩剑,边厉声指挥士卒把他们五人绑到营门口的立柱上,现时就要当众处斩。
说话间陈胜首先被秦兵架起拽向刑柱,他连抗挣带喊冤,身下拖出一条深深的泥迹。
韩竟成泪流满面,不是要起义么,不是无性命之忧么,瞬间都将人头落地,这是怎么回事!
“陈胜王,大楚兴!”
凄冷阴森的暗吼从地底钻出。
这句吼叫声音不是特别大,但清清楚楚地让周围百十多个人都听到了。
“谁?谁在说话!”
两个秦尉变了脸色,行刑的士卒们也都怔在当地。
“陈胜王——”
“大楚兴!”
现场肃静得落针可闻,这回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是谁在说话!”秦尉挺剑大喊,眼光四处打量着众人,要找是谁敢扰闹刑场,但明明当时没有一个人开口,各人都是一脸惊惶之色。
“是那条鱼!”
一名秦军士卒颤巍巍地手指向韩竟成左近,一篓鱼在纷乱中翻倒在地,那正是吕臣韩竟成他们下午捕的鱼,在他们失踪后被搜索队伍捡了回来。现在里面的鱼都倒出来了,几条鱼全死了不动,只有其中一条最大的在地上蹦跶,嘴巴仍在一开一合。
“陈胜王!”
正在人们屏住呼吸目光都注向这条离水不死的鱼时,它不失时机地再次张口,不容置疑地向人群宣示了这一切:“陈胜天命为王!”
人群轰的一下炸了锅,包括所有的秦兵士卒及服役的戍卒。
古人迷信鬼神巫蛊之术,尤以楚人千年习俗崇敬最甚,此次征发来的戍卒恰恰全是楚地之人。
“闹鬼了——”
“显灵了——”
喊什么的都有。
武、李二将尉手里的剑都要握不住了,他们也想走,但心浮气短,脚下偏偏迈不开一步。
“啊!”蓦地,武兴身前白光一闪,发出痛呼。
原来脚下的吴广不知怎的挣脱了绳索,趁武兴发愣夺下他的佩剑,一剑贯穿了他的身体。随即抽剑右挥,站在武兴身侧的将尉李平随即颈血喷涌,翻身栽倒。
事变突然,不但群卒停止奔走目瞪口呆,已经跑离将尉多远的几名秦国军士同样惊呆伫立。
吴广挥剑“唰唰”砍断了缚在陈胜吕臣几人手上的绳索。
陈胜飞起身形指向军卒大喊:“我是陈胜,是天命我来做大王!杀掉他们,否则事泄我队戍卒和亲朋好友都依秦法同罪连坐!”
顿时,陈胜吴广手下的戍卒们与负责押送看守队伍的十几个秦军士卒,下意识分成两派对峙面面相觑,事变在倾刻间发生,秦法繁杂细苛,戍卒们不全然了解律法,更吃不准他们作为两个叛乱屯长的手下,到底会受多大牵连的罪。但出于习惯养成的对屯长的绝对服从和信任,不会轻易放过这些看押鞭挞他们的人。
被围的秦军士卒更无选择余地,这些楚人叛变事实确凿,必须立即突围告警!
秦军士卒率先动手欲突出营门,兵戈混乱挥刺中戍卒群里已有人倒下。
人一见到血就红了眼,你杀我砍群情噪动,任谁也无法控制了。
“杀光秦狗!”
秦灭六国仅仅过去十余年时间,虽政令上归于统一,表面上全民都归顺成为秦人,但绝大多数人内心还认为自己是楚人、赵人、魏人、韩人、齐人、燕人,只是国家不幸沦于秦手,各国遗民百姓大多仍日夜思念复仇。战国以来200多年间,尤其秦灭六国历次战争的血海深仇,谁家没有父子兄弟亲人阵亡在战场之上,这些仇恨岂是十余年时光可以抚平的么!
吴广吕臣几人已如猛虎般扑上来,持着抢来的剑和干活的木棒将一些军卒打倒在地,结果了性命。
与此同时,其他秦军士卒包括营地周边几个哨位上的都在纷乱中被人干掉了。
受的苦太多了,压抑的时间太久了!
受过吴广恩情的,与陈胜吴广吕臣葛婴友善的,饱受秦卒朝廷欺凌压迫抱有仇恨的,此刻全成为动手之人。
转危为安,韩竟成看着地上那条方才“说话”的鱼,暗道侥幸!
真想不到自己在全市文艺晚会上表演的拿手节目腹语会成为绝地复生的绝艺。
腹语表演,即控制嘴巴不动,运用腹部肌肉送气震动声带发出讲话声音,现代的人对此技巧见怪不怪,只2000多年前的秦朝人对此别说见所未见,根本闻所未闻,想都想不到,只有眼见为实,相信是鱼在真真切切地说话,替上天传命。
韩竟成当年学习腹语的初衷是为了“泡妞”,试问哪个女孩对此不好奇不喜欢?真是拉近关系,向陌生女孩搭讪的绝妙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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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竟成为此缠着在市剧团当口技演员的姨夫,在他教习下苦学一年,数次在本地联欢会上表演夺得一等奖,担保普通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有心不负苦心人,好色的男人有好报。
懂得欣赏女人,并肯为此付出努力的男人,上天是会多加一些眷顾的。
按此逻辑陈胜吴广吕臣葛婴全因韩竟成获救,是上天给的眷顾多了呢,还是这几人同韩竟成是一丘之貉好色,都在应挽救之列?
韩竟成不知更不会为陈胜几人交往女性的“历史清白”有兴趣。
没有这篓鱼,生死一线之际,韩竟成不会激发出这个主意,挽救了几人性命,多亏了去捕鱼!
但没有捕鱼作开始,他们也不会走到被砍头这一步。
整个事件好像是个解不开的循环,到底一开始该不该去捕鱼呢。
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