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各部灯火通明地辛劳一夜。
城上的秦军在灯笼火把的映照下,忐忑不安地观望了一晚。明知义军紧密在做再次攻城的准备,却只能坐作壁上观,只恨他们兵力太少,万不敢冒险主动出城袭击骚扰。
上万人一齐劳作发挥出的威力是可怖的,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义军营盘空地上冒出了大量的木质盾牌、飞梯等,更神奇地增添了云梯、撞车两辆新式攻城车。
长梯与飞梯简单来看是长度超长的梯子,只是两者造型略有不同,都用于直接攀爬城墙,优点是运用方便灵活,可快速登城冲击敌人。
云梯则是底部装有车轮的重型攀城车,一旦靠近城墙便可搭成由地面直上城头的通路,相较于一般长梯,攻方可同时冲上几十人与守军直接肉搏,攻击力强大,守方与车上的攻方对战之时并不占据地利优势。而该车体型笨重,守方不可能如对待飞梯那样将其轻易推离城墙,只能将其设法毁坏。
撞车是顶部装有木板防护箭石伤害,顶下悬挂撞击锤的攻城车,对城门的破坏性极大。
这些在电视剧中出现的车辆,韩竟成如今从头到尾观看了制造出它们的过程。
义军里不乏能人巧匠啊!
为免重蹈覆辙,陈胜指令昨夜赶到陈城会合的葛婴、李良的部曲参加攻城行动。
吴广亲自将有经验的老兵与新卒混合编组,新兵服从老兵调度进攻退止,以整合战力。攻击兵力增加到一万五千人,足足是守城秦军的四倍以上。
葛婴部将要投入战斗,韩竟成到葛婴处特意叮嘱,叫他战场上灵活应变,安全第一。
葛婴爽朗道:“三弟尽可放心,陈城此战必可攻下,你在军中也要小心哪。”
天光将亮,中军帐内烛火摇曳再次商议攻城主将人选。
“陈将军,昨天败在骄纵大意了,这仗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率部拿下陈城,以雪前耻!”宋留力请再次担任攻城指挥,誓在战场上找回丢掉的面子。
“唔——宋兄弟勇气可嘉,我军可贵的就是这种遇挫愈坚败中求胜的信念。”陈胜勉力几句略有沉吟。
眼见陈胜犹豫,说不定耳朵一软又要答应,邓说耐不住请命道:“宋留新败士气未振,陈大哥陈将军,你就给兄弟我一个立功机会吧,难不成首功须是宋留家的,其他人占不得?”
邓说是陈胜可托信任的部下之一,宋留遇挫确实动摇军心,不能再冒失败的风险了,还是换将攻打为宜。此番全军充足准备更胜昨日,邓说血气正旺不可拂了战将夺功渴望,陈胜念及至此,即刻批准了邓说全权节度临阵部队。
宋留气鼓退下。
原以为吴广亲自上阵指挥,不想此战主将换成邓说,葛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韩竟成悄悄给他比了手势,提醒不可怨气外露多加小心,葛婴回个会意的眼神。
不知用何手段,邓说迅速组织起一支两百人的陷队死士,发给他们趁手的长短兵器。
韩竟成亲眼确认战国时期即有成立敢死队的拼命打法。
太阳初升,草叶上的露珠未干之时,在几十架长梯、攻城车和更多兵力支持下,第二轮攻城战斗开始了。
震人的心魄的战鼓再次隆隆擂响,邓说、葛婴、李良率领下属部曲,组成三个疏密有致相互依靠的军阵。邓说队伍最前排的是陷队敢死之士,人人配发一面盾牌遮护身体。
全军踏着鼓声节奏向前徐徐推进,没有其他场地可选,依然主攻城北。
又到了护城河边架梯过河的地段,有了上次人员密集增大伤亡的教训,义军不再一哄而上做敌人的“活靶子”,派出必要的少量人员先架梯子,再以盾牌兵弓箭兵随同掩护。
又将十多张梯子连续并联架在护城河上,梯面上覆盖木板,将攻城车辗着木板推过河面。
守城秦军连续发射弩箭,这次义军早有准备,在盾牌掩护下,对方箭矢只造成偶有杀伤,威力大减。
不消多时义军过河三分之一,敌人看到远射效果不佳,士气顿委,箭矢稀疏。
随着义军发起冲击,陈胜他们可远远望见城头人影晃动,好多秦兵自知无法抵敌已经开始逃跑,坚守战位的人员越来越少。
“跑吧,可以跑的再快点,慢了就让跑不掉的人请咱们吃中午饭!”陈胜心情大佳,向周围人戏谑道。
随行将领皆争先附和一片哄笑,大恨自己出生前心智简单幼稚,没像邓说般仔细挑选爹娘,要是也降生在阳城,从穿开裆裤玩泥巴时就抱住陈胜将军的大腿,今天的硕大功劳怕不是自己的!
义军前锋冲到城墙脚下,飞梯迅速竖起搭住墙头,敢死士以盾掩身如猿猴般迅速缘梯而上。
飞梯咋舌的长度不用说了,梯子的顶端装有铁钩,竖到城墙时挂住墙头,敌人休想轻易推脱。
义军沿着梯子争先登城,刚爬至梯子高处,忽听城上一阵锣响,原本人影寥落的城墙背后,忽然挺身站起数百秦兵,双手捧起沉重的石头高举过顶,狠命将石块向义军砸将下来。
原来刚才秦兵的逃走是假,专门作戏给义军看的,其实城头内侧早就堆积了小山般的滚木石块。假装逃走以后,这些人又偷伏着身子折返回来,趴在城头地面上,等待时机给了义军猛烈一击。
可怜梯子上的义军勇士身悬半空,避无可避,纷纷被密集石雨砸中,如乱叶般从高空坠落,惨烈摔死的场面目不忍睹。
在秦军突然攻击下,有的梯子被推倒,有的被石头砸断,不堪使用。
城下义军再度中伏果然大惊,眼看又将混乱。
邓说引两百亲兵卫士在已方河岸边站成一排,弯弓搭箭隔河督战,见胆意稍怯、畏缩后退者,即令亲兵以弓箭射杀之。
军法残酷,义军不得不拼死求生,陷队之士引领全军死战不退,身手矫健冲上城头者,立即与秦军展开白刃格斗,后续义军顶着落石箭雨不断上冲。
两方激战移时,惨烈拼斗,战况胶着难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在城墙上下。
无暇分神之际,蓦然城头抬出几十口大锅,热滚滚的满锅油脂凌空倾泻而下,云梯上下左右被油泼中的义军战士连声惨叫,烫得皮肉尽落,梯子和攻城车同时淋得触及之处尽是粘滑油腻。
不及下面义军反应,城头上的敌人又拼命往下乱掷火种,长梯周围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义军战士身上头脸上满是拍之不灭的火焰,奔跑狂呼着争相返身扎入护城河水,很多人没有烧死也被淹死了,有的没跑几步就疼得满地乱滚倒在火苗里挣扎,景象惨如人间炼狱。
在敌人的疯狂打击下,过河的攻城队伍再也支撑不住了,不顾邓说这厢督阵的羽箭射杀,阵角动摇再度后退。
原本紧闭的陈城城门不失时机地突然洞开,首先从城洞内鱼贯冲出近百辆兵车,策马冲击义军军阵。
兵车上的敌人除一名驭手负责驾车之外,左右各有一名敌人持着长戈大戟,居高临下挥舞着雪亮利刃,借着车辆巨大的冲击力杀伤义军直似斩瓜斩菜一般。
在人身肉体前,这些战车堪比古代坦克,毫不留情地从人群中冲杀出一条条血路,往来奔驰、碾压、冲击。
义军士卒哭叫连天,因并无携带鹿角、拒马等防守工具,无法抵御突袭的兵车,只能四散逃避奔走,闪躲着兵车上的矛刺箭袭。
紧接着黑压压衣甲整齐的数不清秦军随兵车之后从城内杀出,凶狠呐喊着列阵掩杀过来,如群狼跃入羊圈一般,左砍右突。
义军队伍登时炸窝,无序溃乱着回奔,被杀、被砍以及走投无路仓皇堕入护城河者不可计数。
远见葛婴的部伍同样陷入溃乱,韩竟成发急抢步冲下沙丘,不顾自己骑术平平毫无武艺,一跃骑上匹战马,拨马就往战阵里冲。
在沙丘下环卫保护的侍卫群中有杜俊等司马营的随卫,眼见韩竟成逆势冲入战场,军法规定主将战死卫队皆斩,唬的他们也连忙执起盾剑紧随其后,其中有几人抢骑了马匹加速撵上,剩下的拔脚飞跑玩着命追赶。
韩竟成在杜俊等几名骑手的保护下,一路穿过混乱的人群,像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穿插过的小舟般,向着葛婴阵中军旗的方向寻找。
幸而邓说不想让葛婴争功,分配给葛婴的属于最边缘最难进攻的地段,因为离城门最远加上难以通行,敌人打过来得更晚,给了葛婴他们反应时间。
最先受到敌人兵车突袭的是邓说本部军队,损失最重最先溃败的也是他们;其次是李良军,葛婴部离得最远,因祸得福损失也最少。
韩竟成在杜俊等人舍命保护下,终于在乱军中抢回了葛婴,葛婴半身湿泥半身是溅染的血,万幸他自己没有受伤,但也三魂失了两魄,吓的够呛。
秦兵把过河的义军尽数歼灭,扫光护城河陈城一侧后,顾虑义军并未将全部兵力投入战场,杀到河边即停止追杀回军城里。
跑到安全地带,韩竟成和葛婴他们气喘吁吁回望城垣之下,视野之内但见到处是血泊、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层层倒卧的尸体,满眼是挣扎各异的焦尸、护城河的水面上下塞满了浮尸,河水泛着汩汩鲜血的红光,水为之淤塞不流。
太惨烈了!!
运过河的攻城器械皆被秦军焚毁。
战后清点,义军连死带伤实际战损人马超逾三千,夸张的是还有四五千人乱军中抛下武器离散逃亡了,主要根由义军是途经各地的农夫流民盗匪组成,未加系统编练,组织性纪律性极差,一场大战跑掉的人比死伤的人还多,攻击兵力半天光景损失近半,失败得特别痛心,更加让人沮丧!
随韩竟成搏命冲阵的亲卫们只有个别人挂点小彩,自己人没有损失,这让韩竟成万分庆幸,事后也为自己一腔热血的冲动行为感到相当后怕:如果陷入围困不得脱身,自己穿越的前因后果没弄出头绪就挂了,死了也是糊涂鬼,太冤了!
可义兄葛婴遇险,自己不能不救,韩竟成冒失行动虽然后怕却没有后悔。
葛婴大半条命靠韩竟成救回,不住感叹还是自家兄弟靠得住!
按春秋战国以来的交战古礼,吴广派出使者与陈城秦军达成免战两日的约定,双方各派人清理战场,掩埋尸体,救治伤员。
免战期内,敌对两方人员即便面对面相遇也不得报复加害,不守规则的一方将遭到天下人一致鄙夷。
翌日中军帐内,义军将领齐聚,气氛沉闷。
邓说消失不见,应是无脸见人。宋留、葛婴、李良三个大败不死之人,垂头丧气萎坐帐篷一角,神情萎靡。
陈胜大发脾气,责备宋留、葛婴等部将两战不力,尤其痛骂不敢来见面的邓说战前话说的满一箩筐,一仗打得大败亏输,脸面丢尽了!
骂归骂,现实问题终归要解决。
“精心准备之下,居然落得如此损失惨重的结果,实在不可接受。就拿此城没有办法了吗?”发泄完怒气,陈胜无奈长叹。
“我们长时间暴露于荒野,没有坚城可以依仗据守,此处地处平原,地形平坦开阔,极适合车兵骑兵作战。第二次攻城失败的惨重伤亡,主要是敌人兵车肆意冲击、挤压,袭破我军军阵造成的。对阵这样的优势兵种,我们缺乏有效克敌手段,处于只能防守不能进攻的不利地位。幸而陈城兵车有限,只能自保无力进攻咱们。但如果一直困顿城下拖延时日,秦廷大军攻来,面对可能的敌人大规模车兵和骑兵攻击,我军将如何以对?后果实在难以想像。”吴广忧心忡忡,点明了利害。
“都是宋留邓说无能,两次中敌奸计陷井,连番大败,累贻全军,应论罪处斩,以明典刑!”
“请将军令,我部愿为前驱,再攻陈城!”
“大言不惭,换你有什么高招?要我说,咱们不可死钻牛角尖,此城攻不下,我们换其他地方,还有其他的郡治大城可以占据嘛!”
“今天攻这里,明天攻那里,咱们岂不成了流寇?大军行动,转战、退却均对军心士气产生极大影响,军令不可朝令夕改!”
“即便往其他地方,长途跋涉也需耗费时日,如果在行军状态下被敌军突袭,那可就糟糕了!”
“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我方伤亡再大,秦军也有一定伤亡,我不信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对,必须抓紧再度组织攻城,连番进攻,不使敌人有歇息时间,我众敌寡,他们坚持不了的!”
帐内纷纷扰扰,诸将领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有说找个坚固县城回撤自守的,有说必须坚定攻城不可功亏一篑的,你言我语委决不下,声音“嗡嗡”成一片。
“分派的南北军都取得了显著战果,偏主力中路军连番战斗,几无所获。如弃城而走,在下担心南北军新近投靠的将领中不乏产生居功傲上的念头,轻慢中路军将士事小,减损陈将军和吴都尉的威名事大!我意必须坚定攻克陈城的决心,再觅良策。”蔡赐道。
蔡赐一语中的,点醒了跟从陈胜从大泽乡一路走来的起义诸将,义军日益壮大,鱼龙混杂人心难测,外人忠诚度不敢说和他们一样完全无保留。若主帅亲征反不如分兵的客军将领,试问日后如何服众,如何驾驭臣下,难保他人不会生出陈胜吴广空有其名才能不过而而的言论!
看来攻取陈城是必须的,无论是从军事上还是政治上。
义军进退维谷,韩竟成也想不出有什么克敌制胜的高招。
史书对农民起义军攻克陈城的事情一笔带过,并未载明具体战斗过程,韩竟成无从照猫画虎,不知有怎样的办法可以解开当下困局。
人人一筹莫展。
陈胜只得宣布休会,大家且散去,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