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全军在吴广督率下,兵分三路从蕲县出兵。
北线两万人由楚国旧将周文统率,大泽乡首义将领召平为副将,目的是扫荡铚、酂、柘数县,保护大军右翼安全。
南线由张耳、陈馀率领自家带来的部曲及大泽乡首义将领胡武所部,混合兵力一万三千人,计划经蒙城占领新阳,掩护大军左翼。
中线三万八千主力由吴广亲自统军,以邓说、宋留为左右前锋,葛婴为中路军后卫,沿着大道经下城父直攻陈城。
三支大军路线远近不同,不可能齐头并进,不过有左右两路义军的掩护,中路军不用担心侧翼,可集中精力攻击前进,进军尤速。
下城父的敌人一触即溃。
驻扎谯县的秦军抵抗了不足半个时辰,就放下了武器全部投降。
中路军三日之内连续攻克了两个县。
南北两线同样进军顺利,捷报向雪片一样报到韩竟成的司马营,进呈陈胜吴广驾前。
义军兵锋所向,秦廷委任的官吏不是望风而逃,就是被当地豪强义士杀掉,人们纷纷起来造反响应义军。义军每攻占一地,当地便有大批百姓吸收为新增士卒,队伍滚雪球般迅速壮大。
即使有的县官吏拒不投降,但在义军声势浩大的重兵围攻下,相对义军兵力完全不成比例的驻防秦兵,所有的抵抗最后都成为徒劳无谓,在摧枯拉朽的打击下灰飞烟灭。
捷报连连,吴广心情大好,基本不用在指挥各路军马作战上花费太多精力,闲暇之余正好指教随大营行动的韩竟成学习简单剑术。
韩竟成不顾鞍马疲累,每当扎营便不分早晚刻苦练习,以图早日掌握保命之术,持盾挥剑的动作越来越有模样了。
又过十多日,中路军闯过了数个县的敌占地盘,终于杀到了陈城郊外。
义军将所有兵力分四面驻扎,将陈城团团包围。
韩竟成登高眺望,田野上的义军营帐密密层层散布着,来参加义军的各地民众服色各异,没有统一军装可言,身上衣裳黄的、黑的、灰的……什么颜色都有,犹如多股颜色的河水汇成洪流,环绕在陈城外围。
洪流之内的陈城轮廓近长方形,城池周长十余里,分设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春秋时即为周朝分封的十二诸侯国之陈国的都城,后陈国被楚国吞灭。
秦国多次伐楚,楚顷襄王时代,秦将白起拔西陵、巫、黔中等地,攻入楚都郢城,杀死楚国军民十多万人,焚毁楚国的宗庙和夷陵,楚国名臣屈原因此投江殉国。楚顷襄王只得退到陈地以求自保,陈城迁为楚国新的都城。之后的战争中,秦楚战火向着陈城方向逼近,为远离秦军锋芒,在陈建都二十五年后,楚国又将国都迁往了寿春。
毕竟曾经为诸侯国都二百余年,又作为楚国旧都二十多年,陈城历经多代诸侯国君经营建设,虽岁月消磨经略过战火,依然城墙高耸规模宏伟,隐隐留有昔日王者气象。城池防御必要的望楼、箭楼、角楼等建筑一应俱全,更引经过城东蜿蜒流向东南的沙水,灌注入城池外壕,形成一道深达两丈的护城河,构成了完备的防御体系。
完成对陈城的包围后,义军即开始着手打造飞梯、长梯等攻城器械。
根据周文、张耳发来的最新军报,他们的部队已距离陈城不过百里路程,之所以进军速度趋缓,是因为占领了比计划中更多的县城城池,数量已达十来个,获得堆积如山的钱粮兵械战车等辎重物资,人马不断扩充整编,大大拖慢了进军脚步。
即使南北两军尚未到此会合,唯用中路军独立上阵战斗,这对攻取陈城的计划依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据从城内避战出逃的民众透露消息,陈城守军兵力不过三四千,郡守已闻风弃城而逃,郡丞甘石是郡丞的副手,本职即负责人马军事。
城内秦军仓促间备战不足,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只凭中路军兵力一鼓而下绝无问题。
“谁为我先拔陈城?”中军议事大帐内,陈胜意气高昂地询问诸将。
“将军,我愿往!”
“让我来,誓取郡丞人头献与将军驾下!”
自从大泽乡起事以来,首座郡治大城摆在大军面前,这份大功劳谁不眼馋!义军主将们各各摩拳擦掌,踊跃请战,争立头功!
“那就由宋留全权负责吧。”在众多人的请战声中,陈胜很快做出了选择。
于众人中争得唾手可得的首功,宋留分外得意,这几日除在陈胜吴广跟前知道收敛外,营里营外督办军备,走到哪里无论对谁都是吆五喝六,一副耀武扬威的派头。他的属下也跟着仗势欺人,不守规矩,屡于与其他将领的部属士卒发生纠纷。
大家都明白宋留是陈胜当前看重的红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忍气吞声避其锋芒,包括蔡赐等文臣谋士在内,均对其敬而远之。军情紧急,待长梯等器械制作具备,一支由宋留部组成的五千多人攻击部队,迅速开进战场。
陈城虽然有四个城门,但东边是沙水流域,南边是低矮起伏的沙坡地,西边地势狭小,只有北面地形平坦开阔,适合大军列阵作战。
基于地形特点,宋留选择主攻陈城北门。
担心外人争功,宋留谢绝了吴广再调动其他各部,从另外方向佯攻牵制秦军守卫兵力的安排。一人几乎可独占全功,为什么要分给别人呢!
陈胜吴广寻一处高地眺望观战,韩竟成伴随在侧,首次见识古代大规模攻城战的序幕开启。
很快义军列阵完毕,分作左右两个方阵布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军阵里旌旗蔽日,人头攒动,端的规模盛大。
战鼓轰隆隆擂响,整个大地都随之震动起来。
宋留站立兵车之上,原本身短矮壮的人物立马高高在上意气风发,挥动手势指挥旗鼓催动士伍前进。
攻城部队气势旺盛,只是士卒们手中的武器各异,与盛大的军容气势有些不相称。大部分的人拥有制式武器,有的人拿着戈矛,有的持着长戟,有的举盾,有的扛着爬城的长梯,不过人群中也不难看到还有少数人没有武器,手中拿着种田用的锄、锸、镰、斧、铲等铁质农具,跟随在部队最后,胡乱呐喊着一窝蜂似的向前冲。显然是扩军太速,获得的武器不足所致。
自从蕲县出兵后,各地秦军都被义军的威名吓破了胆,义军兵锋所指之地,秦人不是降就是逃,或是念及守土职责,形式上抵抗一下再走,鲜有出力死战的。
此番攻城兵力集中使用,而守军不敢大意是四门皆守,兵力必然处处摊薄,而他们只攻一门,守在此处的敌军能有多少?陈城守军一战即走自然亦不能例外。
不消说宋留,义军上下信心满满,好多将领对其唾手可得的战功眼馋。
义军人流冲击到陈城护城河边时,在河水的阻碍下,冲势为之一遏,最前面的人不得不停止脚步。
按照战前制定的方案,人们七手八脚把一架架长梯扛到河边,延伸出去搭住护城河两岸,以梯代桥,人们从梯子上面手脚并用爬过河面。
不料这里正好进入城头弓箭的最远射程范围。秦军早已算准,眼见时机已到,突然从城垛口齐齐发射了一波弩箭,箭枝从空中俯冲入正在紧张渡河的人群中,义军士卒或死或伤,霎时倒下一片。
由于缺乏训练,前面的人过桥甚慢,又受箭雨突袭,而后续方阵的义军士卒仍在源源不断向前涌来,沿护城河边人群拥挤作一团。
陈城郡丞现身城头,那是一个身披铁甲身形魁梧的汉子,他大声吼叫着号令指挥,一排排秦军士卒在他命令下,训练有素地统一上箭、拉弦、举弓、放箭!
“叭叭叭——”
凌空箭矢横飞,人群中惨叫迭起!
参加义军的人大部分是没有亲历过残酷战场的普通老百姓,只是因不堪忍受秦廷无休无止的暴政压榨而愤然造反,参加义军以后遇到的战斗都是小规模秦兵,一直顺风顺水,还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正规作战。
“不要乱!继续冲,听我号令!”
军阵开始混乱,其中担任屯长、什长、伍长的义军基层军吏,竭力厮吼着指挥,试图约束队伍,然而惊慌失措的人群已经没人听得进他们的话了。
危急之间,义军开始各自为战,有的人单凭纯朴的勇气或继续冲锋或缩在盾牌下保命或愤而举弓与城上秦军展开对射,或相识要好的人一起结队相互配合作战,但义军丧失统一指挥,对射出的散乱箭夭对秦军的威胁少而又少。
在秦军统一更有效率的打击下,只消三四波箭雨,就彻底打消了义军继续冲锋的胆气,不少人不明就里被箭射死,河岸处倒卧下三百多具尸体,其间夹杂着更多受伤未死的躺在地上痛苦哀嚎,付出如此代价仅有寥寥百数十人冲过了河,陷入攻城不能后退无路的绝境。
“别白白送死了,大家伙快跑吧——”
密集持续的箭雨笼罩下,人群中不知谁起头喊了一声,后面正面临生死两难的人见势不妙干脆转身就跑,犹如飘落一片雪花带动了山体雪崩,惊慌乱窜的人群把后续部队的军阵都给带垮了,军势整个崩溃。
像出发冲击时猛然爆发的洪流浪涌一样,强烈的激流以同样巨大且不可遏止的力度顺原路卷回,败兵一路随意抛弋弃盾,途中不知道丢弃了多少兵器,还有数面被弃之不顾的军旗,杂乱地扔在地上被风卷走。
猛一看争先恐后奔走的人流,换作了外人还以为义军遭城内秦军反击大败一样,初战即溃的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
幸而义军未及渡河,距离城垣尚有一箭之地,秦军兵力全部专注防守,没有随尾追击。
“擅自后退者杀无赦!”
宋留喝止不住败兵,又怒又急,手起剑落连杀身边数名逃兵泄愤,他的亲兵卫队也一起亮刃吓阻,败退的士卒们方在惊惧之下逐渐安稳下来。
宋留所领兵力是守门秦军数量的数倍有余,只远远打了个照面,整个部队就狼狈不堪地退下来了,还死伤了六百多人。
败得这样丢人,宋留颜面失尽。
陈胜、吴广在远处看的明白,此仗不怪宋留无能,而是队伍扩充太速,加入未经训练的新卒太多,拥有经验的老兵占比太少,因而没有按照预想发挥出老卒带动新兵的作用。
以前攻占个普通县城,由于秦廷部署兵力空虚,各地方的秦军自保犹嫌不足,根本没有余力和可能彼此相互支援。因而各个地方的秦军战斗意志都不坚决,义军光靠乌洋洋吓人的庞大人数,还没怎么开打,守城秦军稍作抵抗就弃城跑路了,因而没有机会检验义军战力的真实强弱。
此次遇到陈城这样一座坚固大城,守城设施齐备,驻防秦军又誓死不降坚决抵抗,义军逢胜一哄而上,稍挫则一溃千里,只能打顺风仗的乌合之众的毛病便暴露无疑。
宋留觍颜过来请罪。
陈胜安慰道:“不用着急,这一仗失败是轻敌所致。今天色已晚,各将令部下士卒饱餐战饭,养精蓄锐,就地宿营歇息。今日攻城所观器具仍然不足,军令司马督促一支人马连夜赶制。明日增兵再战,敌人已成瓮中之鳖,他们跑不了!”
“喏!”韩竟成即刻应承。
于是安排其他没有作战任务的部队,昼夜不得休息,加派大量人手砍伐营地附近的树木,赶制更多长梯、木盾等,为下一次进攻准备足够使用的攻城器具。
同时按吴广将令,韩竟成派出司马营的斥侯,联络后军葛婴、中军左近大泽乡首义将领李良军日夜兼程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