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馆驿之外的大街上忽然传来女人哭泣求饶、被拖行打骂的声音,韩竟成好奇心起,摒退婢女,往看究竟。
杜俊、梁辰等随卫随同而出。
韩竟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人已被两个追赶的义军兵士抓住,那个女人大声哭叫奋力挣扎,弄得发散钗乱,可惜女人天生娇弱,她的反抗在男人面前犹如小鸡搏鹰般软弱无力。
士卒对这个求饶的女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抬起女人的双脚将她一路倒拖进县署大门。
女人当面被欺辱,来自现代社会的韩竟成无法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随我来。”韩竟成拔腿飞奔县署而去,杜俊、梁辰面面相觑,不知韩司马有何要事,急忙带人随后跟来。
韩竟成赶进县署门里,正欲出声喝止,只听一声朗笑从县衙大堂上传来:“竟成,我们正要派人叫你,不料你却等不及主动赶来了,不要急,陈大哥出去了还未回来,这些佳人在这里一个也没被挑走呢!哈哈!”
韩竟成闻言抬头一看,只见百将邓说得意洋洋站在县衙大堂前的高台上。
县衙院落的尸体血迹早已清理干净,只残余那日火烧痕迹可看出这里曾经激烈战斗过的记录。
院中长着一颗两人合抱的苍劲柏树,一群持戟兵士正将三百多个衣着花花绿绿的女子逼围在树下,她们或以袖掩面低声抽泣,或在寒光闪闪的利刃下低着头瑟瑟发抖。
那个美貌妇人已被拖至邓说跟前,精美的曵地长裙一侧沾满泥土,身上的佩玉在拖行中不知脱落何处,只剩一缕凌乱的丝绦,脸上泪痕犹在,遮掩不住成熟风韵。
白天看清了蕲县城内建筑众多,街道宽阔,县署建设规模颇具气象,富家女子服饰质地上佳,看来这个县是个富裕的大县,才有足够民脂民膏供养这些官僚家属生活起居如此滋润。可惜现在全部成为待宰的羔羊。
韩竟成诧异道:“这些女子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被拘禁在此?”
邓说眨眼道:“我们有艳福了。这些女人都是城内秦人官吏的家眷和仆妇丫环,姿色上佳的挑出给我们做婢妾,其余的充为营妓犒劳士兵。”
韩竟成失声道:“什么,充为妓女?我们和秦军作战与这些弱女子何干,作为肩负兴楚大业的义军,强占别人妻女正义何在,这样做与禽兽无异!赶快放了这些无辜的女人!”
邓说嘿嘿冷笑:“司马大人这是在命令还是在威胁我?我奉了陈胜将军令,昨日至今带兵将这些女人满城搜抓出来,费了好大力气。列国争战,敌国女人历来是战利品,我们这样做有什么错?她们身为秦人眷属即是有罪,如今不要说夺占,杀了她们都不为过!”
说罢邓说厉声命令道:“将这个胆敢逃跑的女人即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台下士兵闻令持戟便刺,韩竟成不及阻拦,只听“啊”的惨叫一声,那女人手捂住不停向外流血胸口倒伏在地,已然香消玉殒,院内众女见状顿时花容失色,吓得哀泣一片。
韩竟成论起义功劳大大超过邓说等中层带兵将领,但全是不能明言的幕后用计献策,在大泽乡举事袭杀营卒的过程中,自己未动一刀一矛,攻占县城只做到性命自保,发挥的作用陈胜吴广都不能尽知,何况他人?
在他人眼中,一个人无功加赏已足够惹来非议,况且封赏韩竟成的职务反高于邓说等带兵将领,他们对韩竟成能够心理平衡么!
只不过韩竟成是文职,手中没有统兵之权,与邓说没有直接统属关系,在这实力为王的时代,韩竟成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邓说等武人就敢拿韩竟成当空气,一点没给韩竟成留面子。
韩竟成手下这帮人属吕臣体系,本就与邓说那厢不大对付,再加上侮辱上司比侮辱自己更甚,现在更不肯连带受气,个个粗话怒骂蠢蠢欲动,杜俊拔剑上前忿道:“邓说你狂妄放肆!”
邓说斜眼晒笑:“就你?算是哪根葱!”
邓说的手下也毫不示弱,与韩竟成护卫纷纷拔剑持戈相对,衙署内的空气骤然紧张。
韩竟成气得脸上肌肉跳动,自己初来乍到这个时代,既不适应环境也没理清各方状况更没过人本事,面对此种情况确实拿不准如何应对是好,打?还是不予一般见识?
刚刚取得对秦首胜,现在就要同室操戈了吗,一群贪婪忘义的鼠辈!
邓说在大群士卒剑戟如丛的护持下,负手傲立,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双方剑拔弩张,正对峙不下,忽听县署门口吴广洪亮的声音喝道:“两边住手,都是自家兄弟成何体统!”只见吴广陪同陈胜,在一群卫士的簇拥下走进来。
陈胜锦衣华服,神清气爽,仪派非凡,与前些时日贫贱戍卒的情形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韩竟成忿怒难捺,见陈胜进来顺势让己方亲卫收手,上前见礼,未及开言陈胜首先宽慰道:“韩兄弟不必解释,已有人报我知晓。”乃转喝邓说道:“邓说,谁给了你这样的狗胆!还不赶快向韩司马赔罪。”
陈胜发话,邓说无法,只得怏怏向韩竟成拱了拱手,口是心非道:“在下行为唐突,请韩司马不要计较。”
韩竟成对邓说所为心中恨极,在众部下面前却不能拂了陈胜面子,只能面无表情装大度道:“不必。”
陈胜哈哈大笑,伸手将韩竟成和邓说二人左右拉定,对韩竟成道:“邓说是我同乡,素来粗不知礼,看我面上韩兄弟万勿介怀!他确实奉我将令分配秦女,不是我们好色,而是为了奖励士卒,鼓舞军心,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做的。我也知此法确有弊端,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中积习难改,何况我军属于新建,老百姓闻听我们举义兵占县城,两日之内赶来参军的竟达数千人众,目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实不宜大刀阔斧更改旧章,韩兄弟你就不要干预这件事了。”
又向邓说道:“韩司马鼎力襄助我,你负责战阵冲杀,都是我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你们文武相倚,定要相互敬重。下次再若寻衅滋事,休怪我不念同乡之情!”邓说听了喏喏连声。
陈胜一番连消带打,对邓韩两方互不追究,将争执事件和了稀泥。
韩竟成明白邓说在营中颇有势力,陈胜不能不顾忌,只是口头教训给大家看,给韩竟成台阶下,而这些女人作为战利品的命运不会改变,但自己人微言轻还能坚持什么呢?只得两厢罢手不提。
陈胜吴广等各重要将领端坐在县衙大厅内,被抓来的女人一队队依次被领上台从他们面前走过,看中的女人留下,没被看中的女人去向只会更悲惨。
陈胜及吴广各挑十名美艳女子充为妾婢,又为受伤将养未能前来的吕臣送去几名女子服侍,葛婴、邓说、宋留等人也挑到了若干名中意女子,只有韩竟成一直低垂眼睑,保持沉默,对面前经过的女人正眼没瞧过一下。
陈胜呵呵笑道:“哦,韩兄弟眼界很高嘛,女人已挑过大半,居然没有一个让你动心的?如果你嫌她们姿色平庸不配为侍妾,挑一个做奴婢服侍你更衣洗漱也很好啊。”
言罢指着刚走进厅内的一队女子中的一个,道:“你过来。”
那个被挑中绿衣的女子立即走出来,战战兢兢跪倒在陈胜面前。
陈胜向韩竟成道:“你看这一个怎么样?”
这个女子约摸只有十七八岁,明眸皓齿,姿容俏丽,发髻双环,身形纤细,上身穿一件短穿着一件罩身绿裙,与洁白的肌肤相映,犹如一颗春葱般水灵灵的。
韩竟成自忖身无所长,一不能文,二不能武,在这个乱世尚不知能撑多久,前途殊不可料,怎能再搭上一个平白无辜女孩的命运呢。
站起来躬身婉拒道:“谢陈大哥关照,竟成独来独往惯了,实在不喜欢身边有人常侍左右。”
话音刚落,不妨那女孩猛一下抱住韩竟成的腿放声大哭,连声哀求道:“求求将军收下我吧,婢子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将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千万别让我去做营妓,求求您大发慈悲救下我——”
韩竟成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么一下,腿被她抱得紧紧的跟铁箍住一般,卫士立即过来阻止,连拉两下竟然没能把她拉开。
韩竟成迅速权衡:如果不收她,她的下场肯定悲惨;哎,救她一时算一时吧,假使日后风云变幻,不能保护她,总强过她现在沦落。
念及至此,韩竟成挥手示意卫士退下,对女孩道:“好吧,我收下你了。”
女孩闻言转涕为喜,急忙叩首拜谢,退到韩竟成身后。
大家挑选已毕,诸将领珍惜“良辰美景”,各带美女回住所洞房花烛。陈胜自宿县署的后花园雅静院落。
挑剩下的女人再无别的指望,哭哭啼啼被兵士带往别处安置了。
绿衣女孩劫后余生,看到她泪痕犹在楚楚可怜的模样,韩竟成更觉心酸,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葛婴有意落在人后,待众人出门后凑到韩竟成跟前低声恨道:“邓说粗鄙狂妄,昨天抢分我的战功,今番又惹你,无耻小人不知收敛,日后倘若犯我手里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原来葛婴对邓说也有气憋在胸。
“多行不义必自毙,无需一时争短长.”韩竟成无奈道:“陈大哥出面讲和,我们暂且放下吧。”谢过了葛婴的好意,亦带随卫回自己馆舍。
县署距馆舍仅百步,往回走的路上绿衣女孩亦步亦趋紧跟在韩竟成背后,仿佛一步不慎就可能将自己走丢。
甫一进门,女孩就手脚不停地忙开了,里里外外往来穿梭,带动裙裾飞扬,好像一只蝴蝶飘来飘去,给这座精致的小院增添了一抹亮色。
韩竟成心情大畅,一股家的温馨涌上心头。
等她忙得差不多了,韩竟成叫住她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那女孩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施礼回道:“婢女唤作柔儿,主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奴婢去做。”
“柔儿——”韩竟成口中反复念了两遍,笑着安慰她道:“真是个好名字!你不必紧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柔儿眼圈一红,答道:“奴婢已经无处可去了。数年前父母犯了罪,携奴婢四处逃亡躲避官府追捕,途经此地衣食无着,迫于生计,无奈将奴婢卖给别人做丫鬟。后来我又被那家人送入官府为婢,得以服侍县令夫人——就是先前逃跑被抓回的那位妇人。柔儿的名字就是夫人给取的。”
“哦,怪不得你对这馆舍的环境不陌生呢。县令夫人待你如何?”韩竟成问道。
柔儿回道:“夫人心地善良,又很喜欢我,常让我贴身服侍,从不把我当普通下人看待。”
韩竟成遗憾道:“难得她身为县令夫人心地还这样宽厚,可惜我未能救下她!”
柔儿伏地泣道:“您大义出手相救,我想夫人内心一定很感激了,虽入泉下亦能获稍许安慰。奴婢在您救夫人时,就看出您具有侠义心肠,所以冒死恳求您收留我。柔儿愿意用一辈子来偿还您施于夫人及奴婢我两人救命恩情之万一!”
这个时代的女子真不幸,她们心地如此良纯,却如物品般被买来送去,自己全无选择的自由。
韩竟成深感同情,轻轻将柔儿扶起,慨然道:“我能力有限,但凡有一丝可能,定当竭尽全力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委屈。”
柔儿芳心大悦,雀跃着跳起身来,好似一只快乐的小鸟几欲撞入韩竟成坚实的胸膛,可她又不敢这样冒失,少女的羞涩、主仆的尊卑与她心中喷薄欲出的强烈感激之情交织在一起,她只是用深不见底的眼眸好好端详了恩人一番,火辣辣的欲把韩竟成融化一样,俏脸飞红,转身跑到别的屋子去了。
韩竟成哪知这许多少女心事,以为她单纯稚嫩俏皮可爱,尚处在说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情感不擅自抑的年龄,殊不知这个时代十六岁的女孩子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