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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汪厅长的指示,技术科的林涛和肖军来到了马鞍镇"酒仙饭店",调查"货车司机和鬼"的事。他们找到了饭馆老板发哥,向他了解那个在马鞍镇"发生"后,向外界迅速流传的鬼故事。
两名侦查员都以为,那样荒诞不经的鬼故事是罪犯有意制造,人们以讹传讹,才流传开的。但是在调查过程中,发哥几乎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亲眼目睹了司机失魂落魄、惊惶失措地把车停在他的"酒仙饭店",他和他的员工还亲耳听他述说了鬼坐车进城又坐车返回的可怕经过。饭店的许多员工也说,他们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们还向肖军和林涛讲述司机出示鬼付的车费--几张冥钱等细节。
但是,最后肖军问到那名司机的名字以及他的面部特征时,没有一个人能讲清,因为当时天已黑,而且司机戴一副大墨镜。
两名侦查员的目的,是要最终找到司机,没能找到司机,此事就难寻到根源,也就难以弄个水落石出。
此时专案组是全体出动,各有任务。按照汪厅长的指示和关局长的具体布置,曾强和小刘带着从方奶奶床底挖出的小铁箱的飞马牌象棋,分别调查了马鞍镇一些50岁以上爱下象棋的人,询问他们有哪些人当年曾与方世威对弈。他们想先掌握这些人的名单后,再一一登门走访。
根据这些人的回忆,当年他们和方世威对弈的象棋不是这盘棋,用的也不是这张棋盘,更没看见或听说过有一盘很大的象棋,没见过一枚有碗口大的铁棋子,说这不可能,怎么会有那样大一枚铁棋呀?他们的调查到此为此,没得到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正值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按照马鞍镇当地壮族人的风俗,人们都在这一天祭扫祖坟。这一天,马鞍镇的山野里,到处都能见到祭扫祖坟的人们。
曾强知道,这一天一定有不少人进入马鞍岭坟地扫墓,便决定抓住这一机会,乔装扫墓者,混进马鞍岭那个鬼地方实地侦查。
这天中午,曾强悄悄来到了马鞍岭坟地,他看见早已有人进入"鬼地方",有些人完成了祭扫坟墓的程序正在离开,星罗棋布的荒冢,有一些已经像被剃头匠剪掉了长发似的,被铁锹、镰刀等工具剃成了毫发不剩,光溜溜的光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坟地的人们越来越多,马鞍岭越来越多的坟头从齐腰深的荒草中不断"凸现"出来。这些平时掩蔽于萋萋荒草之中的坟地固然神秘、可怕,当它们密密麻麻真实地裸现在人们眼前,直接冲击人们的神经时,更能使胆小的人吓得窒息。
被修理得干干净净的一座座坟墓,墓顶上都插上一根或多根树枝,挂满一串串白色的纸钱,罡风刮过,猎猎乱飘,也给人们一种莫名的惶惑和恐惧。那墓前的一炷炷香,摇曳出红艳艳的点点香火,飘曳出袅袅香烟。香烟随风升降浮沉着,躲在坟头中间缱绻着不肯离去,整个马鞍岭坟地,笼罩在似云似雾,迷迷蒙蒙之中,仿佛这云中雾中随时还会浮现出那曾经出现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鬼影。
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那些中年妇女,她们扫墓很卖力,点上香,摆上蒸熟的鸡,将酒盏排列开来,倒满酒,双手合十,跪地拜上几拜,嘴里喃喃有词。拜毕,再挥动锹铲,将一年以来在坟头上顽固疯长的杂草铲除干净,再培新土。
她们每个人都干得十分卖力,就像冥冥之中有谁在监视,如不卖力,或偷懒了,就是对死者不敬,怕招来什么灾殃或受到惩戒似的......
随着第一批敢于进入坟地的人们用"人气"、香火和烛光将坟地的暴戾和阴霾冲淡,燃放的鞭炮那"噼哩叭啦"的响声,更使人们的胆量得到了无限的扩张......随着东、南、西、北,到处都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马鞍岭坟地似乎也为之一振,好像此时才真正从阴冷冰寒的地狱整个回到了太阳朗照的阳间。震耳的鞭炮声,弥漫在空气中浓烈的硝烟,使人们收缩的心一阵阵驰张。
一些祭扫坟墓的人陆续离去,一些肩扛锹铲拎着供品的人匆匆赶来。马鞍岭,一改平日人迹罕至、阴森恐怖的荒凉,出现了空前的热闹和庄严肃穆的气氛。这是马鞍岭坟地一年一度短暂的阳气十足的时刻。
曾强远远地坐在一块裸露于地表,椅子一般大小的平滑的石头上,摄像机一样的眼睛把眼前的一切都摄入心镜,并经过大脑不断的过滤和筛选,寻找出有价值的一个个瞬间。
此时当他抬头不经意地往别处望去时,眼睛一亮,就像饥饿的猎鹰骤然发现了猎物,他看见大约一百米外的"尖刀砂"上,有一座坟墓的草被铲得干干净净,那个正在收拾祭品的中年人好面熟!虽然距离远,他马上记起来了,这不就是被他错抓,又刚刚释放的杨柳吗?对了,他曾经说他父亲与这片墓地上的曹大雷不共戴天,因此把原本葬在此地的父亲墓葬迁移,原来他说的"尖刀砂",就是对面不远处的那个小山嘴啊。
曾强觉得应趁此机会去向杨柳多了解一些情况,但想到自己和公安局的同事有点对不起他,虽然按照惯例已经给他一些经济补偿,但毕竟有愧于他。犹豫片刻,曾强还是决定找他谈谈,于是双脚蹚开乱草,悄悄朝他走去。
因为距离并不太远,尽管踩着齐腰深的野草,没几分钟时间,曾强便走近了杨柳和他父亲的坟。
使曾强喜出望外的是,杨柳在他父亲的坟前不仅供有一只熟鸡,一刀猪肉等祭品,而且与众不同地摆着一盘象棋!
"象棋!"曾强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走到了杨柳的身前。
杨柳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摆在墓前地上的那盘象棋,目不旁顾,没有理会向他走来的是谁,只顾嘴里喃喃,像是与他父亲正在对弈。杨柳一边下棋一边在向父亲念棋诀:
"马行日。象行田。车行直路。炮飞天。卒子过江步步走,不得回头看家乡......"
杨柳念完棋诀,刚想收拾棋盘和棋子,看见身后站立的竟然是曾强,立即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眼内射出憎恶的目光。
曾强知道,杨柳是余恨未消,因为以自己为首的专案组拘留过他。
为了表示歉意和使双方之间的误会冰消雪释,曾强立即从自己的挎包内取出一炷香,摁打火机点燃,插到杨得勋的坟前,并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站在一旁的杨柳脸上的神情立即北转南风。尽管曾强在亲自释放杨柳时已经诚恳地向他道歉,但是为了彻底消除他的敌意,曾强又对杨柳诚恳地说:"杨柳,我再次真诚地向你表示歉意!"
杨柳心里也明白曾强的道歉是真诚的。他也是早就想开了的,如果彼此进行换位思考,他杨柳是公安,面对同样的案件,凶杀现场有凶器和其他物证,他也会将凶器的主人当犯罪嫌疑人抓起来。
这时候,杨柳收起那盘象棋,正想燃放鞭炮结束拜祭仪式。曾强主动地给他递过一根香烟,说:"借个火。"
杨柳瞥一眼曾强,他并不吸烟,但也不好拒绝,只迟缓片刻,便接过香烟,掏打火机欲给曾强点烟,曾强手疾眼快,闪电般从他手上拿过打火机,先为杨柳点烟,再为自己点上,轻轻吸了一口。
此时,一个看上去约三十岁的女子肩头扛一把铁锹从马鞍岭坟地向这边走来,远远地向杨柳招手。杨柳也很热情地向她招手。
曾强吸了一口烟,冲那女子望了一眼,觉得面善,他立即记起这是朱英,在朱军勇被手扶拖拉机碾于马鞍岭坟地旁边公路时,她曾去过。他知道她是个养猪大户,是个漂亮女人,已过不惑之年,但看上去仅30岁左右。
曾强的目光从朱英移到了杨柳脸上,他在寻找进入两人谈话主题的"导语"。他轻缓地吐出烟雾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杨柳,以前你爸爸的坟是在前边那片乱坟当中是吧?"
"是的。我已说过了。"杨柳心不在焉地说。
"唉!当年你父亲是个国家工程技术人员,是个人才,可恨镇上那一伙'小四人帮'!"
"因为我爸的坟和那个死'小四人帮'的头目曹大雷在一个地方,我才把爸的坟迁到这里。"
"你爸爸应该瞑目了,因为那一伙迫害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是的,真没想到他们的下场都很惨......"他望了曾强一眼,又说:"话又说回来,那朱军勇,有人怀疑是我杀的,你也知道,似是而非。我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杀死他呢?竟然打出我爸写的条子......哦对了,说心里话,那所谓的'鬼字',那笔迹......我看那笔迹真是我爸的,这真的很奇怪。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屡屡出现这样的字条,我不相信我爸死后变成什么鬼,他是个很宽容的人,他不会变鬼,就是变成鬼,他也不会去害人。这样好的人决不会死后变成鬼,这样不公平,他应该成仙,而不是鬼。"
"你放心吧,我们会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说到这些,我们惭愧,竟然对你的人权有所侵犯,对不起你了。"
"其实......其实我被你们临时拘留,也有所得。因为经过这件事,我对这伙人永远解不开的仇恨应该说已经渐渐有所缓解,我想,纵使过去有那样大的深仇大恨,也不应一代一代延续下去。时代不同了,和谐社会不应这样,不允许这种复仇。"
"咦,杨柳,我感觉你真的是胸怀宽广。谈论仇人时,你开始显得很轻松了,并不是怒目喷火,咬牙切齿那一类。"
"哈哈,被你们冤枉杀人后,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很远很远,心中的仇恨几乎泯灭了......你看,她--朱英来了,她曾问我,'难道心中的文化大革命没有结束吗?'说心里话,我好想回答她说:我心中的文化大革命算是结束了。"
"好啊,杨柳,许多人会听不懂你说的这句话,但是......哈哈哈,我听懂了!我祝贺你,祝贺你们!"
杨柳有点不好意思地冲曾强笑了笑。
2
杨柳与朱英马拉松式的恋爱纠葛确实像一首诗。
原来,自从杨柳的父亲惨死,母亲"隐身"之后,他便与奶奶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上高中时,杨柳这个"帅哥"和朱英这个"校花",这两个来自有仇恨的家庭的学生精英,竟同时被选为副班长和班长。杨柳是副班长,朱英是班长。按说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问题是,朱英是朱军勇的侄女!朱英的伯父是杨柳的杀父仇人!杨柳心中把她当"小仇人",不愿与她有任何交往。但是命运竟然将他俩推到一起。平时,这对班领导虽有学习和班务工作的往来,但是咫尺天涯,彼此绝少说话,更无私自交谈和往来。尽管杨家和朱家是近邻。
高考的日期越来越近了,杨柳和朱英所在的毕业班开足马力复习,进行高考前的最后冲刺。这时候,有个重点大学的教授退休后回到镇里,在许多学生家长的要求下,他开办了一个高考夜习班。因为报名的学生很多,他租用了距镇子两公里远的镇供销社一间空置的仓库当教室。杨柳和朱英都不约而同地报名参加了这个高考夜习班。
这是夏夜里一个月朗星稀、凉风习习的晚上,月上柳梢时,杨柳和朱英这一对水火不相容的少年如往常那样,一前一后拉开百米距离,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循着公路去学校。但是也像往常那样,朱英走近那个经常有车祸的公路拐弯时就放慢脚步,待杨柳走近,才和他一起往前走。离开了拐弯处之后,杨柳又远远地落在朱英的身后。
此时杨柳突然听到前方公路拐弯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他急忙加快脚步向前跑去,见一条大汉正疯狂地抱着朱英往路旁树林拖去......
"色狼!"杨柳大喝一声,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飞身向前,大喊猛打,对准色狼后背连打几棍,色狼落荒而逃......
杨柳俯身将全身瑟瑟发抖的朱英从齐腰深的草丛中扶起。朱英羞惭万分,那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向他投来深深的感激,如一艘被惊涛骇浪即将击沉的小舟回到了避风的港湾,她一下子扑进了杨柳的怀中......
只过了几秒钟,杨柳突然一激灵,想起往事,怔了一怔,立即推开朱英,转身走出草地,上了公路,一阵小跑直接跑到高考夜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