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轻笑着摇头,突然脚下一动,踢起了一支桃枝,白色的身影跃起,右手接住,一招春风拂柳攻向董琹。
董琹笑意一下子更浓,好啊,竟然敢与他比剑,那就指点她一二又何妨。
艳紫的翩翩虹影依样寻了支桃木,大风刮过,三千青丝随把人的剑花挥洒荡漾出令人心醉的弧度,流畅而优美,烂漫而柔情。
一白一紫,一素一艳,好比风情各异的清梨与浓桃,同期绽放,却各领风情万种。飘飘洒洒的飞花一落地又被二人飞舞的衣裾扫起,翻飞起落之间,霎时蜂蝶漫天,白色的衣裳,紫色的衣裳,吹了满身,吹了满头。
两束飞扬的青丝,有时缠绕,有时一触即离,眼神交汇,他有意的引领与指导,一剑差了位,或嗔她,身法合了意,或喜她。
一场下来却是没有半点戾气的,全然像玩耍般,随意而放松。
临舟抓住那人视线,双眸里竟是一目了然的浅显情绪,就像一潭汩汩清泉,流水叮咚般得清澈与明快。
然,这么一走神,她的桃枝被董琹夺了去,他笑吟吟:“飘零剑果然不是当假的。”
“承让。”临舟淡笑一声。
然而,董琹却是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脉门已落到了别人手里。
“江临舟,你想做什么?”紧缩的瞳孔骤然冷下,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骇人。
“不想作什么,只是想问清几个疑问罢了。”
临舟从容对上他的冷脸,笑了笑,仿佛前些日每每受他使唤对他无可奈何的人不是她。
“你想问什么?”他说。
“就问你说了多少谎。”
“哦?”董琹挑起眉,冷笑:“我说了多少谎又与你何干?”
“当然跟我有关。”临舟望向别处说:“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董琹眯眼看着她,“本座骗了你什么?”
临舟也正眸看着他:“吴不偷没有偷你的解药,也根本没有所谓的解药。”
闻董琹紧了眉稍,说:“是又怎样?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还要随本座上山?”
临舟不答他,又说:“四年前屠杀胭脂巷的那人,也是你。”
血雨腥风,惨嘶凄厉,她能想象耸立在月夜下的那尊血修罗。
“不错,是本座。”董琹眯眸闪过一丝冷光。
也临舟继续说:“宝鹦确实是宝鹦,你带她走不是为了救她,而是杀她,柳随昜想借刀杀人,你亦想借刀杀人,他借的是宝鹦的刀,而你……一直在利用我。”
“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在试探。”董琹扯唇淡笑,“你说的都对,只有一样猜错了。”
“哪一样?”
“我不想杀宝鹦。”
临舟敛眸,“不错,你不单不想杀她,你还想救她,怪就怪在,她找上了柳随昜,因为她爱上了你。”
董琹垂下眼帘,也说:“怪就怪在她找上了柳随昜……你可知道,我还骗了你一件事?”
“什么事?”
“毒不是黄云鹤的毒,而是宝鹦的毒,只有她知道我一个习惯……”他止了口,又说:“我确实有意骗你上山。”
“与黄云鹤交换?”
“不错。”他清晰答道。
原来真的是这样,也只是这样。
临舟默默握紧拳,长叹说:“我没有疑问了,你走吧。”
该问的已经问清楚,她放了他的手,原来,相处多日最终也只是路人而已。
广袖垂下,董琹没有移开脚步,他微微讶异地动了动眼睑,又笑:“你苦苦跟了我这许久,难道就这样任本座离去?”
他不相信,没有理由相信,也告知自己不要相信。
临舟见他这样,晒然一笑,说:“董公子多虑了,我自知技不如人……”
董琹看着她,不说话。
临舟偏头低声说:“这些日有幸目睹董公子的风采,临舟会记得的。”她想想又回过头来笑了,“不敢说后会有期,至少今天你我还是相谈甚欢的不是吗?”
董琹挑着狭长水眸,嗔怪般眨了眨,相谈甚欢么,他倒是不觉得。
“言下之意,往后倘若相见了,你就要跟本座拼命吗?”他正经瞧着她,眸光幽幽。
“怎么会。”临舟低笑说:“董公子成名这么多年乐,临舟却是近日才有幸相逢,想必以后要见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这话明明是避重就轻,董琹心想,要见还不简单,他不休问道:“如果见了呢?”
“这个……”临舟蹙眉犹豫一会,“见了就见了再说也不迟。”
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猴年马月,况且他们俩个的身份,难道不是相见争如不见吗。所以说,再见亦是难。
听了这话,董琹不再语言了。
默默站了许久,黑凤翎般的长睫微动,看着她,“既然这样,那你我就此别过……”
临舟怔然,笑说:“那倒是不必,返程的路还有一段呢。”
有始有终,不送了他回去总觉得不圆满。
返程么?
董琹翘唇,眼稍终于见柔和了些许。
镜漓山下的黄沙道,依旧是昨日的空旷寂寥,山上的树木却因为春深而更绿更有生气。
到了这里就要分手了,临舟在马上深深地望着密林深处,终究问他:“这些年,令师越来越没有声息了,敢问……”
“她啊?”董琹也抬眸望着山上,轻说:“今年春初,就去了。”
无病无痛,也不算郁郁而终,但总归罔顾了本该繁花似锦的一生。
去了,竟然是这样么?
临舟不由地叹息,曾听师母当年风貌无双,想来姐妹也不差的,折指数来,年华也不过三十七八而已,不想就说……已是形尘化雾。
那个人还不知道的吧,她又擅自多余的担心了,如果是知道了指不定又是怎样的情绪,恨不得自己来受?
摇摇头,想这些作什么,又跟自己没有干系。
“你现在还想要那本心经吗?”
董琹睨着她出神的脸,长风撩起发丝,令他朦胧了眼眸。
马上那人回过神,怔怔凝望,风里摇头说:“要了又么样,现在才明了,什么都可以争,却争不过死人。”
她走了,何尝不是让人更怜惜难忘,刻骨的不刻骨的,在这一瞬间都成了永远,抹不去改不了忘不掉,终老相随。
“算了。”她轻叹说:“就到这里吧。”
一段情,一整个曾经,思念与苦涩,叹了这些年的气,又或许是说她跟董琹之间,总之都到这里,就是这里了,也只能是这里了……
“那么,江女侠走好。”
董琹淡淡开了口,抬眸扫过一人一马,均是白的,白得似雪,就像怎也不会轻易染了别的颜色。
春风烂漫,临舟笑望他的容颜,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听了,董琹忍不住弯唇笑说:“还道你不想再见本座了呢。”
倒是不怕她跟他拼命,就是觉那理由太过可笑,不过可笑归可笑,心里却是明白的,不让人诟病想来也不是难事,将就她又何妨。
临舟被他说得微窘,刚刚是自己口快了,立刻说:“就当我没有说吧。”然,临走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又回头说:“黄前辈叮嘱的事,你不要忘了。”
上次沾了冰冷的河水将他的寒毒引出来,恐怕董琹一辈子也不想再下水了吧,好笑着,临舟心头一动,手附上腰带,那块暖心玉自从上次解下来就不没有再戴上了。
那人下了马,董琹神情阴郁地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唇角不悦地抿紧,“怎么了,突然觉着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是吧?”
临舟微愕地顿步,然后继续走到他身前,笑着将手里的暖心玉交给他,“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收着吧。”
董琹低眸,看着红绳系带的白色泪滴坠子从掌心滑落,手指无力。
小小的玉坠子激不起什么风尘,静静地躺在沙石上,临舟默然凝视,终究淡淡一笑,回身上马离去。
“驾!”
阳光午后,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仿佛失去温度般阴翳起来,那山涧的光晕似乎不再那么明媚。
良久,飘渺的紫衣留给郁郁苍山一个为夕阳拉长的背影,缓慢的,身后万缕青丝随风轻舞,指尖的红绳紧了,又紧。
暖心玉,暖心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