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凉,空气很冰清。正值晨间,满山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囔,临舟是被吵醒的,也是被冷醒的。
她坐起来,用手揉揉酸涩的眉间与额头,而后抬头打量四周,竟然是昨夜的火堆旁,皱眉,没想到就这么睡了,回想当时却模糊一片,她不认为自己会乐意睡在荒山野岭,那么……
董琹,他也不叫醒她就独自回去,算了,想到他今日也许就能看见了,临舟起身走回洞里。
黄云鹤今日还是一身喜气大花袍,她静静站在洞口,似乎在等谁。
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她等到的人只有临舟一个。
“黄前辈。”临舟笑着跟她打招呼,今天见到她比以往都紧张,也不知道为什么。
“嗯。”黄云鹤也对她笑,笑得意味不明。
临舟抬眼扫扫洞里,“董琹的药,去了?”
黄云鹤笑着点头,“去了。”
“那……眼睛,复明了?”
“明了。”
临舟听到这两个字,不禁喜上眉梢,说:“果真如此,那就真是太好了。”激动之余,她想现在就看看他去,忙说:“晚辈先进去看看董琹,回头再好好答谢前辈。”
“不忙。”黄云鹤将临舟顿在原地,说:“你要看的人,已经走了。”
临舟回头,怔怔看着她,“董琹走了,什么时候?”
“今晨一早,日出的时候。”黄云鹤笑得似嘲似讽,她盯着临舟的脸。
“果真?”临舟眯眼问道,她有些恍惚,仿佛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
“人都走了,你还问真不真。”黄云鹤像在看一个傻瓜,一个笨小孩,她说:“别想了,以后就安心地留在这峰上陪我老婆子吧。”
临舟皱眉道:“我为何要留在峰上?”她从未有这个打算,根本连想都不曾想过。
黄云鹤见她茫然,而后讥讽一笑,唏嘘道:“你说,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那么坏,这世上的女人就都那么傻,嗯?你究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啊?”
说到这里,临舟就算再糊涂也明白了她意思,立即暗地咬了牙,嘴里却说:“临舟不解,还请前辈明示。
黄云鹤沉脸说:“你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董琹给老身好处就是你,他将你送给了老身,终老在这骆驼峰上供老身试药,你明白?”
她看着这个脸色渐变的女子,伤心吧,悲哀吧,然后死了心,哈哈哈。她心中异常痛快,教你们轻易相信男人,哼!
临舟的脸色变得白里透青,她始终不能相信,那个曾经跟她一起死里逃生,互相信任过,昨晚更是深谈至子夜,他竟然将她卖了。
许他,一早就有了这个主意……
这人的做法让临舟悲哀,如果董琹一开始就坦白地跟她说,她或许不介意拿自己去换他的眼睛。可惜,她到最后才听到这个消息,而且已经是人去楼空。
临舟闭了闭眼说:“黄前辈,我不能留下来。”
黄云鹤冷声说:“你以为现在,你还有说不的资格?”
这人未免太天真了,她黄云鹤的骆驼峰岂是任人来去自由的地方。
“前辈,不管董琹跟你有什么协议,在下不是谁的所有物,所以恕不能答应。”
她提步就要走,黄云鹤的青玉杖瞬时横在她身前,人也到了面前,冷笑:“不要垂死挣扎,老身的骆驼峰岂由你自由来去!”
看来她是不会善罢罢休的,临舟暗地运功,没想到一行气就觉得头晕目眩,半点提不起劲来,“你对我下了药?”
黄云鹤讥笑:“对你下药的可不是老身。”这就是轻信于人的下场,等着老死在这山上罢。
临舟很恍惚,脑海里想起昨晚他说的话来,她不由苦涩地笑了,董琹,这就是你所说的好笑,确实也……很好笑。
身子摇摇欲坠,她在无限复杂的各种情绪中堕入了黑暗,五感俱失。
沉重的眼皮挣扎了许久,临舟像在梦中坠落,触地的那一瞬间猛然张开眼睛。
多久了,多久没有梦到过生死一瞬的幼时经历了,痛苦的画面在脑海里呈现,她疲倦地阖上眼,慢……
这个……她再次睁开眼,愕然对上一双琉璃潋滟的桃花媚眼。
“董……董琹?”他怎会在这里,捏捏脸颊,难道自己还在梦里不成。
那人弯眉浅笑,眼波流转之间炯炯生神,不像是假的。
窥见她孩子气的动作,那人笑意更加明媚灿烂,眼梢上像开出了花儿般绚丽。
临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双可喜可忧的眼,就如同极盛则衰的道理,至邪变成至真,至真又是另一种邪恶,他究竟是明媚无害的董琹倘若是邪恶无心的董琹。
连董琹自己也不知道吧,毕竟他那么随心所欲,谁能预测自己呢。
好比现在的临舟,她恬淡地注视他,联想到很多,既欣喜又无力的疲倦感。
“傻子,你平日也是这样看着的我吗?”董琹率移开眼,隐藏的唇角是笑意融融。
他就是好奇,一个女子,怎么就这么盯着男人看,也不知道脸红。
“抱歉,是我失礼了。”
她连忙移开眼睛,但是双烫热得很,眼尾也还睨着那个人的脸……
“咳,你怎么在这里?”黄云鹤不是说,他走了吗。
“那老妖婆跟你说了什么?”董琹不答反问,提起黄云鹤他是没好脸色的。
明知故问,临舟抬眼看了他,“她说你走了,并且……”
“将你留下试药。”董琹擅自接了后半句。
“是么?”还以为他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临舟低头苦笑,明明不想笑的,又笑了,冷冷瑟瑟,就是觉得心里不好受。
“没想到你这么难看。”董琹看着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颇为失望的样子。
“啊?”临舟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苦笑:“江某自然是比不得董公子的花容月貌。”
“哼。”董琹瞧了她几眼,勉强说:“丑是丑了些,好歹不算碍眼。”
临舟好无奈,而后好奇:“这么说来,那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你的眼呢?”又说:“江南秦昭雪如何?”那却是江湖公认的红颜之最。
怎料,董琹立即挂上嫌恶的脸色,嗤道:“什么红颜之最,也就那群俗夫看得上。”
敢情第一美女在他眼里成了丑八怪,临舟哭笑不得,抬眼静静拿他跟秦昭雪偷偷比较一番,姿容倒是各有千秋的,放眼天下哪有男人敢跟花魁比美,除了董琹这个异数。
“是了,你还没有答我,跟黄云鹤究竟怎么了?”
打量了四周,看景物应该是山下了。
小溪流水,青草地,乱桃梨,一红一白缀在水边,落花渺渺,写意悠然。
“能怎么了。”董琹对这话题兴趣缺缺,抬眸却看见她眼光逼视,就说:“我确实答应了她留你试药。”
临舟收回目光,漠然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董琹嫌弃地说:“不是很浅显的么,这也要问?”
然,临舟固执地摇头。
他嗔她一眼,“当然是本座将你带走了。”
“她肯?”
“用得着她肯?”
眼睛都好了,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奈何他。
“你言而无信。”
董琹没好气 :“我要是言而有信,要出尔反尔来做什么?”他眼尾一挑,说得甚是有理。
“……”面对他的无奈与邪魅,临舟向来只有叹气的份。
“本座渴了,去弄些泉水来。”他靠在石上,惯气地使唤。
“几步的路途,难道董公子不能亲自去?”
当初因为他眼睛不好,现在他的眼睛明明就已经好了,自然没道理再供他使唤。
“几步的路途,难道江女侠就不能代劳?”
他游刃有余地挡了回去,临舟看了他一眼,只好起身走向小溪,而且自己也渴了。
水,山上的山泉,面上飘着点点粉红和碎梨,细细掬了一手,入口时还带了隐隐桃香,索性取了名唤作桃花溪,好听也好记。
沿岸找来一片芋荷叶,就用它取水。
回去的时候,董琹慵懒横卧在那里,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抿了一根草梗,水眸细细,睨着她走来。
他伸手,紫袖滑了开去,露出白皙手臂,手指要接芋荷叶的时候,那人却端开了。
董琹微愕,随后狡黠一笑,翻身跟她四手之间拆起了小擒拿。你来我往,临舟怕倒洒了泉水,终究让他占了上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长袖一扫,荷叶在衣裾落下时就被扣走了。
仰头,一注银色的水流自空中滑下,尽数入了他口,喝罢,手指在唇上轻抹,回眸一笑,百媚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