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之月高挂夜空。
常人看来阴森可怖的氛围,对于‘千面之月’教派的成员来说,却是圣眷的甘霖。
这些信奉苦痛为救赎的人们,将残虐自己的身躯和心灵称之为‘苦行’。对经过苦行的教徒们而言,苦痛成为了一种至高的乐。凡俗间的物欲之乐,相较而言,仅仅是一种永不满足的人类对于占有他者的热望。
他们正围着篝火欢庆‘腥红之月’(1)这一伟大的仪式。
为了完成这一仪式,一位主教大人献祭了自己残破的肉身。
“王城的居民蒙福了。”一位削去自己半边脸的教徒望着天边腥红的月亮,喃喃道:“他们将得到我们中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救赎。”
他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但这具经年累月受到风霜侵蚀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种轻微程度的痛苦。
信徒们跪在地上虔诚地对着那变得越来越红的月亮叩首,深情地呼唤着神名。他们的身边有着十几个尚还冒着热气的无头尸身,是刚刚顺手宰掉的巡逻卫兵。头颅被堆在一旁的雪坑旁,用绿色的溶液浸泡着,不知在进行何种诡异的炼金。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这个距离王城不远的郊外回荡着。
他们正等候着这个人口密集的城邦在‘腥红之月’下成为恐惧与痛苦之城。
………………
躺在会馆屋顶的夏尔出神地凝望着夜空。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各剖心事的少年和少女此刻都显得有些沉默。少女低头看着身下的一片瓦,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她的内心中依旧回荡着刚才谈话时萦绕着那种久违的温暖和轻松。
夏尔不知何时握住了云雀的手。
“夏尔。”云雀的脸上涌起淡淡的红晕。
夏尔没有说话,身体却朝着她更加贴近了些。云雀甚至能够鲜明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炽热。
夏尔另一只手又伸了出来,揽住她的脑袋,用下巴抵住她的肩膀。
鼻尖触碰到云雀的秀发,他深吸一口气,一阵他不能分辨却令人安宁的花香钻入了他的意识中。
当他警觉到自己的行为时,他用意志强令自己停止进一步的动作,转过身,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对不起。”夏尔为自己刚才突然躁动的欲望感到羞愧。
——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没、没关系的。”云雀红着脸,手指绞到了一起。
这时,奥托船长的声音从隔壁阳台上传来:“你们两个待在房顶上做什么?快去把史密斯夫人叫醒,一起到我房间来。今晚可能出大事了。”
云雀收拾心情,回房叫醒了史密斯夫人。夏尔也用储水仪里的清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可耻的燥热沉静下来。
随后,三人集中到了奥托船长的房间内。
奥托正表情严肃地翻看一本旅行日志。
他翻到的那一页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夏尔看不懂的文字,还画了一个腥红的月亮。
“这叫作‘腥红之月’仪式,是一种以燃烧大量生命为代价才能发动的秘术。信奉苦痛与折磨的‘千面之月’教派称之大救赎。没想到这次雪国之行居然能够见到这种大活动。”
奥托船长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夏尔一眼:“色欲、贪婪、愤怒、妒忌……人类心智中的阴暗一面,在腥红月光的照射下,将无所遁形地展露在大地上。在我收集的日志中记载了许多这样的案例。亚兰海域内曾经的岛国诺顿,就是在腥红之月下迷失的国民所摧毁的。‘人们内心的积怨被释放出来,对着亲人、共事者、乃至陌生人挥刀相向,这座曾经的海上天堂一时间宛若人间地狱。’”
——原来自己刚才差点完成的禽兽行径是受到了天上的月亮的影响。
夏尔内心稍稍得到了些安慰,终于不再自我怀疑,停止了考虑自己是不是彻头彻尾的人渣这样的问题。
他略微想了想,朝奥托船长问道:“一个国家的毁灭,就仅仅是因为邪教徒用一个法术引发了全部居民内心的恶?不过,若能做到让所有人失去理智,这听上去也的确是非常可怕的事。”
奥托摇了摇头:“对意志坚定的人而言,尤其是进行过坚韧训练的职业者而言,腥红之月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强烈。如果仅仅是针对普通居民的躁动,那么国家只需要通过强力镇压,并等待法术的时限过去就好。但事情显然并不是这么简单。”
奥托说着,伸手翻开日志的下一页:“‘王国骑士发现那些发疯的诺顿人连肉体也逐渐发生了改变。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的脑袋。一道又一道可怖的疤痕就像血管在面部爆开那样,狰狞的眼球凸了出来,皮肤上也长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癣。他们的肢体被利剑斩断之后又重新生长出来,重生出的肌肤像是纯粹的血肉,却找不到丝毫人类的气息。’”
念到这里,奥托便停了下来,现场两位女性的表情上都蒙上了一阵阴霾。
奥托看着云雀说道:“巫女大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现在只是达到了可以使用初阶神术的程度吧?”
云雀点了点头:“嗯……我只掌握了最基础的那个序列……”
奥托颔首递给她一个药剂瓶:“那么你也需要这个。”
云雀接过药剂瓶,看着瓶中浅蓝色的液体问道:“这是什么?”
“‘阿里斯泰尔的稳定中和剂’(2),一种能够很好地持续驱散精神类法术效果的炼金药剂。”奥托回答道:“除了给云雀的这一瓶外,我给这里的每个人都留了一瓶。省着点使用,应该足够挺过腥红之月奏效的时间。这几瓶……是最后的药剂了,余下的我刚刚都已分给了楼下的佣兵。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这些无法抵御腥红之月的普通佣兵在心智失衡下会反过来对我们进行无差别攻击。等到这些‘失心者’们开始发生肉体的畸变时,我们就麻烦了。”
夏尔打开奥托递过来的瓶子,习惯性地闻了闻气味,闻到一股淡橘子的香气。
奥托船长说道:“法术所造成的第一波精神震荡是最强烈的,你们现在先直接喝掉瓶内药剂的三分之一。”
夏尔照做之后,身体与心灵的那种难以抑制的燥热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另外,等会儿的场景可能会变得异常混乱,夏尔,你需要能够保护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女人。”奥托船长的眼神平静而又坚定地看着他:“你会用枪吗?”
夏尔点头道:“我学过射击……但不知道是不是一回事。”
“大致能用就行。”奥托转身从床底下取出一把‘冥神火鹰’:“我还留了一只在自己这里。虽然只是工艺制品,但对不懂任何剑技的你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防身道具。”
说完,奥托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凝视着他:“夫人就交给我了,你要保护好身边的云雀。夏尔,我相信你是真正的男人。”
夏尔从奥托手上接过那只长长的火枪。
他双手握住枪,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会的。”
“好。”奥托将整理好的行礼提在手上:“把所有的东西都戴上,我们现在去仓库和佣兵们一起战斗。”
在下楼的途中,夏尔问道:“奥托‘叔叔’,你总是那么身先士卒吗?”
“我是个航海家。”奥托沉声说道:“畏惧死亡是人的天性。在海上航行时,我也想躲在船舱内看着雇佣来的战士为我在外面厮杀。可是,我做不到将命运交托到神明这么虚无缥缈的事物上。因此,我尽可能地收集全大陆的日志,倾尽全力去了解这个世界的危险与机遇。我不是个经过职业训练的有天赋的能力者,但我却能在危机四伏的海洋中活到了现在。那不是因为我雇佣了那么多人为我卖命,夏尔。因为我用我的能力和生命去保护那些保护我的人,他们才会用自己的能力和生命来保护我。这才是真正的等价交换。”
夏尔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收回先前对你的判断,你并不像是个商人。”
奥托好奇地问:“哦,那我更像是什么呢?”
“至少,你不像你先前所说的那样……信仰利润。”夏尔说道:“你有很多超越利润之上的价值信仰,比如——平等、善良、勇气。”
“没有比这更大的利润,夏尔。”奥托笑着说:“我为你付出生命,你也愿意为我付出生命。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坚硬的防护吗?”
他们走到了储存了各种货物的仓库中。
剑士们举着盾护卫在最前方,弓箭手站在他们身后严阵以待。
奥托与夏尔和这些佣兵们站在一起,挺直身躯,将商队随行的女眷和孩子们团团围住。
这一刻,夏尔感受到了与大家如此的相近。
地球人与异世界的人,有着共通的悲欢。
注1:(腥红之月)‘千面之月’的大型仪式,以秘术将月亮在一定范围内维持在血红的状态,在范围内的所有生物都将受到影响,从而引发其自身情感的阴暗面,陷入‘失心者’的状态,在此状态待久了的人肉体也会随之发生扭曲。
注2:(阿里斯泰尔的稳定中和剂)一种复合炼金药剂,平衡地调和了多种星座和元素性质对人身心的影响,能够驱散负面的效果,使人的身心趋于一种稳定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