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似乎比以往要漫长许多。
最动人心魄的不是漆黑的夜,而是黑夜笼罩下的不同的人们。
格洛丽亚夫人和她的情人躺在她的城堡内歇息,发出一阵阵的轻哼声。她的丈夫此刻应该在骑士团里执勤。据说最近有一些不法之徒在城外活动,且放出不日即将入城的消息,令她不禁有些担心自身的人身安全。明明是寻欢作乐的日子,却总是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哦,亲爱的,此时此刻你还在想些什么呢。”格洛丽亚身旁的男人健硕的臂弯把她紧紧拥在怀中,拥细腻而又温柔地语调说道:“这么寂静而又漫长的夜晚,我们难道不应该用激情点燃它吗?”
“纳鲁什,我感到有些不安。”格洛丽亚说道。
“难道你是担心你的丈夫吗?”纳鲁什微笑着说:“他今晚会在什么地方呢?”
“他和他那些同僚们到城外巡逻去了。哦!那些愚蠢而粗俗的卫兵,就算当上了骑士,也一点儿没能改变那粗俗的本性。他们甚至连妻子和情人都没有。没有女人会对他们感兴趣,要不是家族落魄,我也不会沦落至此。我这样的贵族小姐为什么会和那样不解风情的大老粗结婚呢!这真是神明都不会饶恕的事。”
格洛丽亚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你说的对极了,亲爱的夫人。不过,结婚又算什么呢。”纳鲁什抱住她,翻了个身:“我担保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从不会因为婚姻就失去光彩,反而在我眼中变得更加迷人了。”
说着,纳鲁什和她嬉闹起来,格洛丽亚发出一阵夸张的惊呼声。
“你爱我吗?纳鲁什。”格洛丽亚望着他。
“向神明发誓,格洛丽亚。”纳鲁什深绿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很少有女人能够拒绝这样俊朗的面容流露出这样炽热的情感。
“来吧,纳鲁什!让我们陷入狂欢。”格洛丽亚反身抱住他:“从黑夜到白昼,我都是你的。”
血红月光下的城堡变得更加深邃了。漫天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窗户上,室内的火炉发出持续的火红色的光。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咯吱咯吱的开门声。
他铠甲上的血,在阴暗的光线下看上去有些发黑。
他的眼睛盯着床上的二人,面上却没有任何生者具有的表情。
“纳鲁什,还等什么呢。”格洛丽亚的声音回荡在大大的城堡中,此刻却显得格外阴森。
“纳鲁什、纳鲁……”
她顺着纳鲁什的眼神望去。那个‘粗俗无礼的骑士’,她的丈夫,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
“安度因、我不是……”她慌乱地解释道,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样的情景已经相当明显了。
“安度因,是他、是他强暴了我!”格洛丽亚跳下床,柔弱地瘫软在地上:“这个天杀的恶徒,他用武力强迫了我……”
安度因又走近了两步。
纳鲁什转头大骂道:“你这只母狗,贱人!”他回过头看着眼前的骑士,求饶道:“大人,我是被她勾引的……我可以给你找一百个相同的女人……”
“扑哧”的一声,他的话永远地停滞在了这一刻。
格洛丽亚拔出枕头下的匕首,从身后刺进了他的心脏。
“安度因,我爱你!”她从地上爬行到丈夫的脚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求求你……”
“你这个……”安度因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双目赤红,情绪强烈地流露出来:“你这个……”
“你快跑吧……”他忽然间声音一变,脸上露出忍耐着什么的表情,用勉强语气说出了这句话:“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内心的声音在高呼。
杀死这个贱人!
只要杀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杀了她就好。可是……看着她哀求的表情,总是令自己的心灵回到那个新婚之夜。
自己曾经是那样地爱着她。
察觉到安度因异常的格洛丽亚发疯似的向城堡外跑了出去。
安度因追逐的脚步在她身后响起,宛如末日的钟声。
“不要……”她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一个圆滚滚的头颅就从身躯上落了下来,伴随着鲜血的飞溅和安度因扭曲的神情。
“啊……哈哈……”安度因突然笑了起来,心灵中那股暴虐的力量完完全全地占了上风:“哈哈哈哈哈………咯咯咯……”
他的大脑在颤抖。
他的嘴角划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那是一个完美的笑脸。
………………
居民们在各自的阴暗角落里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惨剧。
工匠冲进楼上的房内,挥起锤头,一锤一锤将雇佣他的老板钉死在了墙上。深夜里还在干活的女佣怀着怨恨的情感冲进卧室捅死了她的主人。城外站哨的卫兵与同伴扭打在一起。学徒冲上二层的阁楼砍下老师的头颅。小孩在复杂的情绪驱使下掐死他们身边的父母。
这是在这漆黑的夜里真正称得上黑暗的事。
但这黑暗源于他们对光明的渴求与向往。
“你在想什么?”奥托船长看着正咬着指甲出神的夏尔,询问道。
“我在想……”夏尔抬起头,用他那黑色眼睛望向眼前无边的黑暗:“今晚这座城市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不知道。”奥托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去想。”
“人性的黑暗面确实十分可怖。但是……我相信人性。”夏尔的目光温和地看着前方:“我相信人性的光明能够战胜自身的黑暗,哪怕……它们势均力敌。”
“我愿意相信你的相信。”奥托这样说。
今夜王城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对于实施宵禁的雪国来说,这样的热闹着实难得一见。发狂的人们、追逐的人们、逃亡的人们……都走上了街道。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红芒,嘴角挂着似乎永不会消失的完美的笑脸。
他们起初只是在发泄自己内心压抑许久的阴暗渴望。紧接着,似乎那渴望已经不再重要,折磨本身成为了真正的乐趣。
奥托船长所居住的会馆已经被悲惨的人们重重围住。
奥托悲叹了一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人们头上的血管已经变得明显而又粗大,他们的皮肤开始变得血红。他们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了畸变。
“弓箭手准备!”奥托不再犹豫,大声下令道。
“放箭!”奥托的手用力挥下。
齐刷刷的箭雨从会馆前射向那些已经变成怪物的人们身上。佣兵们弯弓搭箭,身经百战的他们此刻握住弓弦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一轮齐射,‘失心者们’倒下了一排。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些倒下的人们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再来一轮,弓箭手准备!”奥托沉稳的声音给了大家一些心灵上的慰藉,弓箭手们克服内心的恐惧,拔出身后的箭矢。
“放箭!”
又是一轮齐刷刷的箭雨,身上插着箭矢的人们又倒在了地上。
然而,他们又站了起来,只有一人例外。
“这……”前排的佣兵们开始躁动起来,手中举着的盾牌发出的撞击声。
奥托冷静地观察那具彻底倒下的尸体,想从中找到什么端倪。
忽然,他大声喝道:“朝着他们的心脏放箭!”
失心者们距离弓箭手的很短,作为佣兵里的精锐,瞄准心脏并非什么过于困难之事。他们连忙弯弓搭箭,朝着不断靠近的人们的心脏飞速射去。
这一轮攻击奏效了。
发现眼前并非是无法击倒的敌人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这些汇集的人们变得越来越多了。
他们顶着箭雨,用同类的身体作为阻挡,冲到了近战佣兵们的面前。佣兵们举起剑盾迎上了敌人,混乱的厮杀在会馆前展开了。
史密斯夫人抓住云雀的手,将她的脑袋抱在怀里,不让她见到这血腥的一幕,自己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
事到如今,夏尔的身体却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
他先前的决心在这样实际的体验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他的肌肉紧绷着,无法正常地活动,这种下意识的恐惧使他没办法做出任何合适的举措。他突然无比厌恶这个在险境前显得过于怯懦的身躯。
——这样的自己,又怎么保护云雀呢?
身后的奥托船长温和而有力地拍打了自己的肩膀:“夏尔,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第一次经历搏杀,不论是大脑一片空白,还是全身上下不听使唤,这都是十分正常的。”
——是吗?是这样吗?
“不过,你要迅速冷静下来。”奥托船长严肃地说道:“这可是真正的厮杀,只要犹豫就会丧命。你可以恐惧,但不能沉浸在恐惧当中。”
夏尔点点头,竭力让自己紧绷的双腿放松下来。
“夏尔,举枪!”
奥托船长呼喊道,夏尔下意识将手中的‘冥神火鹰’举起,扣动了扳机。
耀眼的火光从枪管处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炸开在面前一个畸变人的血肉模糊的脑袋上,它的脑袋瞬间就爆开了,红绿相间的液体四处飞溅开来。
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夏尔闭上一只眼,回忆起自己在射击俱乐部学过的技巧,瞄准那具身体的心脏部位抬手就是一枪。
“砰!”血花在对方的胸口溅开,它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
“很好,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熟悉枪械。”奥托船长看了夏尔一眼:“就这样守住这里,千万不要后退。要知道,你的身后是女人和孩子。”
白色的雪落在夏尔的肩上、头上,以及举在手中的枪管上。
火光与哀鸣络绎不绝地交织在这座缤纷美丽的雪之王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