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回来了。
回家没几个小时就赶到了我这里,“天上下官帽,还得头伸出去戴”。这是他跟我见面寒喧后的第一句话。士别三日实当刮耳相看,我对他的派头感到惊讶,也更加佩服他乐观向上的性格。我这辈子看来就是个毛毛虫的命,只能萎缩和退却,也只能躲在夹缝里去偷偷地窥视别人的世界了。
从谈话中知道张键是在省城里勤工俭学自费上夜大。虽然是勤工,但学并不俭,据他说所谓的勤工就是从费叶向大西南某地倒了几车汽油,俭学收入相当可观,他给我看了他持有的时下一些大城市里最时髦的《经纪人证书》。
对于我眼前的景况,他显得十分同情。说他在省城里打听到一个有名的医生,能用特异功能治疗心理疾病和幻觉现象,让我跟他去省城检查一下。谈话中他拿出北京一家文学刊物给我的一个奖杯和获奖证书。其实是我来费叶之前给这家刊物投了一次稿,到了费叶后刊物年度评奖时得的。因为没有心情专门领奖,也无出差机会,所以这次他顺便带了回来。张键在证书上加了一个玻璃框,一边夸奖一边乐呵呵地挂到了墙上。看样子对于我获奖这件事情,他比我显得更高兴。
张键还告诉我一条消息,说省城的一家出版社已正式同意出版我的诗集《孤独的快感》,说他代表我签定了合同。其实出版这本书并不是我的愿望。这本集了子里的诗句都是我来费叶后在我的孤乐园里一些情绪变化的记录。句子大都写在台历、报纸和废纸上的。那时张键经常在这里,他由于喜爱,又感到散失了可惜,就一件件收集了起来,离开费叶时带走的。我对他的一片爱心感激不尽,现在他又告诉我说书是自费出的,他给出版社交了4000多元。这就使我内心更加不安,老实说我是拿不出这笔钱的。他安慰我说钱算什么,只要这部作品能出版,就算是他为费叶的文化事业做的一点贡献。还说古今中外的诗人都是贫困和孤独的,贫困和孤独中才能产生不朽的诗句。他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几天后,张键来告诉我说诗集已经发行,他联系了一些社会名流,在费叶月亮大酒店搞了一个庆贺酒会,想以此来扩大我的影响。我推辞再三,张键说木已成舟,执意要搞。想到他的一片苦心,我只好应允前去。
到了酒楼一看,酒席有十桌之多,来参加的人确实算得上是费叶的名流,有企业的经理,宣传干部,市府宣传文化部门的领导,还有报社的领导和记者,包括那位市长。我更加从心底里钦佩张键适应社会的能力。
客人入席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张键走过来伏在我的耳边上说让我做主题报告,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忙央求说自己不善言辞,也没见过这阵势,只好让他代劳。他爽快地答应了,顺手端起我眼前的酒杯用浑亮的嗓音说:感谢诸位光临庆贺《孤独的快感》这本诗集的出版。张键先喝为敬连饮三杯,客人们推托说从我开始落实,我因遇上了难得的好心情,端起足有半两的酒杯连饮三杯,酒场上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三杯过后,张键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客人列举我在诗歌方面的成绩,说我来费叶之后如何如何地培养新人,如何如何地培养他。我由于三杯烈酒在肚里做怪,对这些恭维的话并没有在意,心想张键这样费尽心思无非是借机抬高自己,可以理解。三杯过后,张键提议为他的恩师敬一杯酒,客人们一一举杯,我无法推辞,杯杯皆空。市长受客人推举致辞,说感谢张键和我的努力,才使这本书得以出版,费叶终于有了自己的诗人,推动了费叶的精神文明云云。我觉得他的话里有些不对劲,稍加琢磨,好像也没有什么错。没有张键的努力,的确出不了这本诗集。接下来客人们只考虑酒肉之事,把诗集的话题丢在了一边。
宴会结束后,张键从一个大包里掏出几十本诗集抱在怀里站在门口一一分送客人做为纪念。我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等客人刚出门外,赶忙跑过去抓起一本诗集,首先映入我眼幕的几个字是:“张键著”。倾刻间我浑身的热血沸腾了起来,我过去一把抓住张键的衣领让他说清楚。张键很平静地告诉酒店工作人员说我喝醉了,让快扶我到一套甲级房间里,帐他一块儿结。我喊破嗓子说自己没有醉,越喊越没有人相信。
半个小时后,张键进来了,顺手反锁上了房门。
你给我说清楚,你卑鄙,你为什么要剽窃我的作品?你欺世盗名,你小人得志竟然如此嚣张,你这个土包子。
别激动,激动伤神。我告诉你我的确是土包子,你是洋包子又会怎么样?其实你是个傻包子,最傻的傻包子。你想想,不是我整日给你照顾那些花呀鸟呀的,你能有诗兴吗?不是我出钱你那几句臭诗能见天日吗?你认为我们费叶人只认钱,我告诉你,名也要的。几年前你不是教训我应该这样那样吗,现在我教训上你几句,你听听吧!别以为你那点酸溜溜的学问了不起,能值几个钱?你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整天长嘘短叹的,好像这个世界是专为你才存在的,你算什么东西?你到法院去告吧,老实告诉你,靠你的诗我已经在省城的文学界站稳了脚跟,你现在出去大喊说那些诗是你写的,看谁会相信?人家只会认为你是在发神经,你发神经可是在费叶有了名的。我告诉你,在法庭上今天来的所有人都会给我做证,他们会说在我的诗集出版庆贺会上你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老实说我早就防着这招,那本诗集的底稿全是我的手迹,如果不是看在你还有点善心的话,哪能让你在今天的酒会上这样风光,落个前辈的名声,你也不看看你算是什么东西……
我说不上我是什么东西,看来我只有认了。诗是什么,我是什么,我算什么东西,问题多啦,我不能回答,我的大脑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