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整理孤乐园和照顾小曼的任务,托给了一个新近转为市民但还没有就业的张键,他负有照顾两位卧床不起的老人的重担,经济上拮据,最近被报社雇来打扫卫生。张键人很聪明,也有些文艺常识,他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对费叶有些牢骚的人。我虽然是个低收入者,因为是孤身一个,一个月的工资除了照顾花草和小曼及买点书外,几乎全给了他。他算是我来费叶后第一个能相互关照又多少有些共同语言的人。
夜幕降临,我迈着懒散的脚步向市内的几家舞厅走去,他们被最近一段时间的费叶报宣传为费叶进一步开放的象征。
进入舞厅看看,大同小异。多半都是俱乐部、饭堂、仓库和大点的会议室、候车室改装而成的。几万人的城市竟然有几十家。和几个舞客闲聊才知道,这些舞厅里最初的客人主要来自厂矿企业的管理技术阶层,他们既是费叶这座城市的奠基者,也是这些舞厅的创始人。后来另外两个群体的人逐渐成了舞厅的主体,一群是新转成市民的、散布在费叶方圆几十里范围内的一线钻井工和矿井采掘工,另一群是企业管理技术阶层第二代不愿意就业出苦力的待业女青年。一群有钞票和冲动,一群有迷人的美貌和开放意识,二者结伴共舞,这舞起的高潮就一浪胜过一浪了。
我进入一家稍大一点的舞厅,选了一个偏避的位置坐了下来。
乐队懒怏怏地演奏着慢四曲子,充当灯光设施的是舞厅天花板一侧依次挂着的五个发着微微红光的大红灯笼。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舞池中间晃动的人影。劣质音响刺激得人耳朵里嗡嗡做响。舞池中的人群象一窝在空中盘旋飞行的蜜蜂,边上的微微蠕动,中间的抱做一团。由于没有安装必要的通风设施,舞厅里的空气污浊不堪,我控制不住胃里蠢蠢欲动的食物,刚想冲门外,突然灯光变亮,疯狂激烈的迪斯科舞曲开始了。变幻莫测的灯光下,舞者挥汗如雨,身体剧烈抖动,他们的形象使我想起了美国电影中下等舞厅里疯狂激昂的黑人,透过灯光下升起的层层尘雾,又使我想起了费叶城边上十几亩黄土地里新近开办的跑马场。忽然,一阵脚臭味儿扑鼻而来,再一次刺激了我的嗅觉,我双手捂住嘴巴,放步跑出舞厅,蹲在门口的污水沟边,差点没吐出肠子。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了外地采购人员的住宅区。费叶的许多人称这里为费叶的使馆区,其实是外地企业在这里以租赁土地的方式投资建成的别墅区。有人说这里是费叶发展的龙头,也有人说是费叶堕落的祸根。可有两种情况没人能够否认:一是小到桃色新闻,大到凶杀事件,甚至是轶闻趣事,只要从这里传出,立即就能够紊乱费叶的神经。二是这里人们的生活方式正在成为费叶年轻一代梦寐以求的目标。
经不住两位礼宾小姐的诱惑,我的腿不由自主地迈进了这里的一家舞厅。门口的霓虹灯反复闪烁着几个大字:白云娱乐城。小姐带我到一个没有满员的玻璃圆桌前坐下。放眼看去,这里的陈设和北京的中挡歌厅没有什么两样。
暴风雨般的舞曲恣意肆虐,激烈疯狂。我怕视觉受到刺激,赶紧闭上了眼睛。舞曲过后,神奇的紫外线灯盘犹如雨后的月亮一样露出了笑脸,所有的色彩都隐入到了黑暗之中,只有白衣领、白鞋、白牙齿这些发白的东西,如雨后残云般在黑夜中飘忽浮动。“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歌声从舞台幕后引出一位身着白色拖地长裙的歌女,如夜幕下一片洁白的云朵明亮无比。那云真白,白得冰清玉洁。受这种白光的刺激,我的眼睛一阵眩晕。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后竟然意外地看到了天花板上五颜六色的颜色,折磨我的视觉错位症状一下子消失了。
“先生对这个歌手感兴趣吗?”
“嗯。”
“她是我们的白云小姐。”
“嗯。”
“你很走运,她的座位就在您的边上。”
“嗯。”
我完全沉浸在了那片白色之中。
一曲终了,那片白云款款飘到了我的身边。就这一瞬间,一股迷人的气味麻醉了我的神经。
“这位先生很欣赏您的歌,他想给你捧场。”
“是吗?那我太荣幸了。”
“听小姐说话的声音,好像是扬州人?”
“先生说话也好像是……那我们是老乡了。”
“唉吆,老乡见面,两眼流泪。快,你们两个快跳一曲。”
随着悠扬的乐曲,我拥着洁白的云朵飘进了色彩斑阑的舞池.她高耸的胸脯依偎在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双手像举着一只毛绒绒的雏鸡,生怕使她受到了伤害。
“能告诉我你的芳名吗?”
“就叫我‘白云小姐’吧!”
“我在哪儿找你?”
“我给你去电话。”
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她微微噘起的鲜红小嘴和柳眉梢上的一颗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