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妻子回到房间,柳孝义急忙从椅子里站起来迎了上去:“怎么样?”
林慧珍摇了摇头。
“哎!”柳孝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一定是怨我平时管他太严。其实……”
“我知道。”林惠珍拉住丈夫的一只手安慰道。“但孩子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俩人当下无话,各自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大早,云和母亲拎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开往曌阳的火车……
这几天一直下雨,把整个城市都淋得的阴郁郁的,今天好不容易放了晴却飘着一层薄薄的雾。
云伸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车窗上倒映出他略带忧伤的脸。他在那里托着腮帮子望着外面氤氲中的茳偃发呆。十四年的喜怒哀乐忽然一股脑儿地从大脑的沟壑深处喷涌上来,呼啸着淹没了整个视界……
“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么?”他在心里嘀咕着。
然而云终究是少年人心性,车子开到曌阳界的时候便开始幻想起了以后的日子如何如何自由,未来的生活如何如何舒坦。越想越开心,索性倒把先前的忧伤情绪望得干干净净。
一下车,他们便被淹没在了车水马龙和飘散其间的傍晚微凉的空气中。
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道、陌生的灯……
“连晚风都和茳偃的大不一样。”母子俩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同车的一个小女孩在跟她父亲说话。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师傅开到云父事先打听好的一家宾馆。
此时已是万家灯火,崭新的高架桥,高耸的写字楼,宏伟的体育馆漂浮在葡萄酒一样的霓虹里,穿梭其间,有点泛舟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感觉。
“曌阳发展得好快啊。”林慧珍看着外面的窗景回忆起自己学生时代来过的那个小城不禁叹道。
“多亏了政策倾斜被授予了科技城啊。”司机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搭话说。
……
到了那里,林惠珍付钱时对师傅说了声“谢谢”。
云感到不可思议,斜睨着他母亲,嘀咕着:“你又不是没给钱,用得着说谢谢吗。”
林惠珍没说话,只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
坐了大半天的车母子俩都困了,第二天早上当他们穿过校门外的一条被私家车挤得落花流水的街道来到“光复中学”办公楼下的时候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龙……
“光复中学”是1945年底由当时的省政府出资成立的,之所以取名“光复”据说是为了纪念台湾在那一年光复祖国。然而现在却很少有人提到它的意涵了,云这一代的年轻人有很多甚至不知“光复”二字是什么意思!
家长们滔滔不绝地给初次出门求学的孩子絮叨着平时已经“舌头说到冒泡”的条条框框。孩子们这会子却懒怠再跟他们你来我往了,心里想着就这一两天了,索性就当一回哑巴,看你们怎么说……马上就要解放咯!
排在云和母亲前面一家的孩子星目剑眉,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与他的年龄不大相称的老成的光,高高的鼻子微向里钩着一点,举手投足间显得风度翩翩。
“风度翩翩”前面的一个个子高高、轮廓分明的男生正和父亲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忽然扭过头来看着他道:“诶,你几班的啊?”
“九班。”
“是吗?”高个子一脸兴奋的笑容。“我也在九班!”
风度翩翩点点头。
云想着:“唔,九班?那这两个都是同学咯……”
“你叫什么名字啊?”高个子问。
“我叫潘安仕。”“风度翩翩”说着嘴角泛出一丝笑,微微朝刘海上吹了一口气。
“我叫范进高。”
高个子还要问什么,这时潘安仕的母亲拍了他一下,正颜厉色地道:“听着,你现在衣服要自己洗了……平时在家里叫你试着做你不做,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知道了吗?……对了,刚才来的时候我瞥见门外有家干洗店,你要实在洗不了的话……就拿到那儿去吧。”
“遵命,”潘安仕做了一揖顽皮地笑着。“母亲大人。”
他父亲却插进话来道:“出来正好锻炼锻炼,衣服必须自己洗……还有,这次是东西多,以后放月假自己坐公交回来。”
“知道了。”潘安仕收起笑容,目光里又恢复了先前的老成。
林惠珍收回目光朝云看了看。他在那里呆呆地站着,太阳照在他脸上在眼眶里投下一道深深的阴影。她竟分辨不出他眼神里究竟是羡慕还是不屑一顾……
后面的一家明显是来自农村的,母亲对儿子道:“这米和盐菜要是不够吃,下回叫树儿他爸再给你捎些来……还剩了点儿腊肉。”说着把手里的帆布包往上提了提:“我全给里放里头了,蒸饭的时候搁在米下面……同学要是想吃就一次多蒸点儿……学校里面的肉贵就叫他们给你打半份……”顿了顿,忽然将话锋一转:“在学校可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咱们可比不得城里头那些有钱有势的家庭……你要是惹了什么事……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就别念了,出去打工挣钱供你弟弟。”那孩子眼睛看着地面,只是点头。
孩子的父亲显得有些腼腆,他先是听妻子说,一边把自己破了洞的上衣口袋翻出来又塞进去……待她说完了,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地开口道:“爹妈给你的生活费你可得省着点儿用……我们在土地里劳作了这大半辈子,就盼着你有点儿出息,以后到这些大城市来找事做……”说到这里打住,朝周围的建筑环视了一眼,才又接下去:“可别再回农村了……”
终于排到了云这里,他和母亲先领了张收据单到教务处去交钱。云是外市来的,又比在地生多交了5000块钱的建校费。
再回到班主任史立元的办公室,把户口薄并盖了戳的收据递给他……
史立元接过去瞧了一眼,忽然抬起头来:“你们是H统集团的?”
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他何以仅凭住址就判断他们是H统的,更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然而林惠珍只得点点道:“是的。”
“听说你们那一带很富啊。”史立元翘着嘴角,露出一口的小碎牙。“你们的寝室在一栋207,穿过那边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