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
好像刚刚还和一群玩伴一起在河堤边放风筝,突然一阵疾风卷来,吹断了所有孩子手中的线……想要重新把线接好已是不可能了,因为风筝早已不知飞到了何方。
那阵风是没有办法逆转的,风筝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只能久久地望着天空发呆……
写完作业就到河里捉鱼;往公园的池塘边捕红蜻蜓;去山里逮蛐蛐儿的日子一去不返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神圣如同法律般不可侵犯的早晚自习。
英文、文言文;家里的早点,食堂的中饭;十分钟的课件休息,十几门功课的穿插交替……
刚升入初中的孩子们一时是很难适应它的快节奏的。很多人虽身在白墙灰壁内,心却早已飞到了外面那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里……
云在上课时就经常由F=ma想到自己和雨一起在郊外一片收割后的稻田里捉蛐蛐儿……他猫着腰走在前面,雨拿着只草笼跟在他后面……突然,一只“黑金刚”跳进了他们的视野,云一个猛子扎过去……
这种时候往往被老师:“柳郅云,现在不是上游泳课,专心听讲!”所打断……
期中考试前一个闷热的下午,几只知了在教学楼前的桉树上一刻不停聒噪着,天上的云似乎要配合它们的演出,看看就快压到了头顶上。人身在在其间,犹如被关进玻璃罐子里的蝴蝶,再挣扎也是无谓的。
由于是星期五,放学后整栋教学楼很快就人去楼空了。云上午的数学课看漫画书被老师逮了个正着,这会子正独个儿在走廊上打扫卫生。忽然,楼道里闪出一个人的影子,云抬起头:“依凤,你这两天怎么没来上课啊?”
秦依凤停住脚步,眼神里既像是无谓,又像是惊惧;既像是忧伤,又像是惊喜;既像是希望,又像是落寞;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空洞——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
她呆了半晌,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便扭头进了教室。
云跟进去见依凤在收拾东西,吼道:“你这是干什么呀?明天还要上课,离放暑假还有两个多月呢!”
“我……我以后不来上学了。”依凤说着就感到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怎么了?”云把扫把丢在一边,走近了一步。“为什么呀?”
“我后妈不让我上了。”话音刚落两颗斗大的泪珠再也隔不住沿着她眼角的凹陷滚落下来。
“她凭什么不让你上啊,也太不讲道理了吧!”云最怕看见女人掉泪。“诶,你别哭啊。”
“反正就是不来了。”依凤把书本、笔墨抱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别走。”云拉住她。“我就不相信你要来她还把你拦着。”
“你知道什么呀。”依凤一把甩开他的手,拚命地往外奔。
半晌,云才跌跌绊绊跟出来。依凤早已奔出了校门,瘦小的身影在一条白寥寥的马路上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秦依凤的生母早年插队时打柴跌下山崖摔死了。父亲回城后给她找了个后妈,不久,她有了一个弟弟……一家子生活虽说不上宽裕,倒也挺恬适。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三年后灾难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头上……依凤的父亲在一次因调度失职的机车相撞事故中死亡。父亲死后家里只能依靠继母在郊区务农和矿里发的很少的一点抚恤金维持生活。依凤渐渐长大上学,弟弟嗷嗷待哺,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几天前……
依凤像往常一样回家先把饭做好搁在橱柜里,然后坐到一张小木桌前开始写作业。这时,门“呯”的一声被踢开了。
继母曾梓丽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手里的篮子往地上一摔:“小贱人!”篮里的萝卜红薯“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妈,你这是干什么呀?”依凤忙放下手中的笔俯身拾了起来。
曾梓丽叉着腰:“你妈逼的,成天过得倒是挺自在的嘛!”依凤正要站起来被她忽然踹过来的一脚踢中,“啊哟”一声倒在地上。
依凤不大明白母亲说这话的意思,坐在地上捂住被踢中的地方咬着嘴唇不吱声。
曾梓丽气犹未解,扭头看见煤油灯下摊开的作业本,一跺脚,冲过去抓起来一阵乱撕:“我叫你做!我叫你做!我叫你做!”
“妈,别撕了。”依凤跑上去拦腰抱住母亲。“妈,我求你,别撕了……”
头顶的碎片像无情的雪花一样飘落。
屋外还是那绵延看不到尽头的山和初夏吱吱喳喳的鸟叫蝉鸣;屋里的悲伤、愤怒、怨恨、忧愁全都凝结到了一块儿,安静得一片弦音……
片刻的宁静,嚣声再起。“你赔我的作业本!你赔我的作业本……”依凤抓扯着母亲的衣襟哭喊着。
“赔你妈逼!”曾梓丽劈头盖脸一巴掌打下去。
依凤倒在地下,侧脸撞在粗糙的土墙上,刮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曾梓丽指着地上依凤的鼻子:“不知好歹的小娼妇,成天就知道做作业你!看看你弟弟,在家没人照顾多可怜!”
里屋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站在一张泛白的粗布被单上,扶着床栏探头探脑看着外面:“妈妈,妈妈……”
曾梓丽忽然尖叫起来:“从明天起,不准再去上学了,给我好好呆在家里把你弟弟照看好!”
小男孩受了惊吓,坐在床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曾梓丽把脚一跺,转身往里走,走到门边又扭过头来:“还不快把东西收拾干净,一会我出来要还是这个样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依凤抬起袖子揾了揾眼角抹得一手黏糊糊的感觉,不知是血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