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始刻意躲着雨，见面的时候也尽量和她保持距离。而雨只知道父亲升了官，但至于是怎么升上去的却一概不知，更不用说和云父的关系了。她对云突然间的态度转变感到疑惑不解，但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日子就这样无可无不可地过着……
十二月的一天，放学后云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在后面。雨早早地走了，却躲在实验楼下面的花园里，她绕到云身后，冷不丁地上去拍了他一下。
“哎呀，吓死……”云回头一看是雨立马收了口，转身继续赶路。
雨跑到他前面，巴巴地道：“礼拜六是我生日……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
云霜冻的眼睛里突然融进一丝暖流，但那暖流转瞬即逝，他一甩胳膊把手里的书包甩到肩膀上：“我不去，你叫别人吧。”说完加快了脚步。
“诶，我什么地方惹到你了。”雨再也按捺不住，在云身后跺着脚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云停下来侧过脸。“我有其他事情。”
“那你就忙你的事去吧。”雨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去，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了走廊里。
……
不过到了星期五的晚上，雨还是给云打去了电话，不巧他正好出门玩儿去了，是林惠珍接的，她问雨要找云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林阿姨，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云来参加。”雨甜声道。
林惠珍听了笑道：“小雨你放心，我一定让他来。”
……
过了没多久云回来了，母亲劈头便问：“小雨打来电话，让你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你怎么……”
“不想去。”他丢下这三个字就坐到沙发上看起球赛来，摆出一副不想听母亲再说的姿态。
旁边的柳孝义杵灭手上的烟头：“怎么不去啊，同学邀请你就去啊……”过了一阵，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一个小孩儿，别为大人的事……”
这时，有人敲门……
门一开，雨站在面前。她抬起头，用一双剔透的大眼睛望着林惠珍：“林阿姨，云在不在家啊？”
“在，进来吧。”林惠珍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心里很是喜欢，不由得在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
柳孝义也对这个有着一对干净眼睛的小女孩喜爱有加，见她来了忙在手边的柜子里翻着糖果。
倒是云手忙脚乱地慌了神，匆忙中抓起一本《圣斗士星矢》搁在眼前挡住视线。
雨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嘿，在看什么呢？”
云假装翻了翻手里的书，瓮声瓮气地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七龙珠》。”
雨一看书上的图画差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柔声道：“明天是我生日……”低下头去看着脚尖：“早上我们一起到浴芸谷玩儿吧。”
云抬起头，正好迎上父母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他迟疑了一下：“……好吧。”
云终究是小孩子脾性，一想到要到郊外去露营就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又道：“那明天吃过早饭在学校那棵大榕树底下见？”
“好啊。”雨笑起来，露出两排陶瓷一样的牙齿。“八点钟怎么样？”
“好。”
“那……”雨伸出手。“拉钩。”
……
第二天一早，十来个小伙伴谈论着昨晚的动画片《魔神坛斗士》和最近学校发生的爆炸性新闻一路有说有笑地往浴芸谷的河边林地去了……
那是一片落英缤纷的红枫林。冬月的太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打下来，照在身上融融的，让人感觉像是被一团极柔极柔的丝绒簇着。枫林里原本只有几只画眉在幽幽地啼叫，现在却多了一群拚拎訇隆的孩子……
他们彼此追逐又爽朗相笑，像群重获自由的小梅花鹿。
地上的枫叶被聚到了一块儿，捧起来，撒向天空……
那些记忆的雪原上无边无际地飘散着的是他们吗？他们何时离去？又流浪何方？
他们都老了吧？
曾经许多的他们……
云把一片枫叶的柄捏在手里不停地转动着……同学们做游戏、唱卡拉OK、争着用窗边的天文望远镜望夜空中的星星，屋里繁华得像座集市。
雨的生日派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他感到没有一寸适合自己的空间，繁华都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约莫过了半小时，只听张敏淑在餐厅里叫了一句：“孩子们过来吃饭了。”
所有的小朋友几乎是同时从位置上跳起来朝餐桌边围拢过去，唯独云坐着不动，似乎在想什么。
“云。”雨坐到桌边没见云的影子回过头来喊道：“快过来吃饭了。”
“哦。”云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走过去……
不巧桌边的位置刚好坐满，张敏淑只好到书房搬了一把椅子出来。她正想把它放在萧国豪旁边，谁知女儿抢先一步道：“妈妈，安这儿来吧。”说着在自己身边挪出一块地方，把椅子接了过去……
萧国豪和张敏淑迅速地交换了眼神，一齐转过头来拿眼睛横着雨。雨却只当没看见，兀自和云聊着天。
张敏淑见丈夫脸上沉了下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半晌，萧国豪回了过来，想对孩子们说“开饭吧”，一看他们早就自己忙开了，自觉老大没意思，于是起身进了卧室……
过了一阵萧国豪再次出现在饭厅里，手上却多了一个点着十三支蜡烛的蛋糕。他一边朝餐桌走来嘴里一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桌上的孩子们齐齐地看向那大得几乎把他整个遮住的蛋糕，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哇”的一声羡慕的惊叹。
萧国豪把蛋糕搁在桌子中央的镂花托盘上，转身“噼噼啪啪”地一阵按熄了所有的灯具，朝着雨笑道：“小寿星，来，许个愿吧。”
这时，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都拍着手齐声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
雨把下颔抵着胸口，合着指缝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她抬起头看着父亲：“谢谢你，爸爸，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月白色桌布：“……让我想想……好！”说着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一阵，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桌上的人顿时陷进了一片无边的黑暗，几个女生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时雨妈妈点亮一盏灯，笑着对女儿道：“小寿星，分蛋糕吧。”
“等一下。”众人都盼着那蛋糕，突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循声望去，只见谭承光抱着手倚坐在窗边。他不慌不忙地环顾了一周，才接着道：“在派对正式开始之前我们是不是该把各自的礼物先送雨啊？”
众人都称是，雨偷笑着瞄了瞄一旁的云，心里猜着他会送自己什么礼物……
这时，谭承光站了起来：“雨，生日快乐！”说着捧过一个CD机。雨接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刚说出个“谢”字，早被父亲夺了去。
萧国豪拿着那CD机，翻来覆去地在手中把玩着。忽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哟！还是松下的呢！”
这时对面的林如秋也站了起来，她手里抓着一个作工考究的六角木盒子，笑盈盈地瞄着雨道：“生日快乐。送给你！”
雨接过那盒子，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
林如秋似乎对自己的眼光颇为满意，她抿嘴一笑，抬了抬眉毛说：“雨，你打开来看看。”
“现在？”
林如秋点点头，依旧是笑着。
雨打开那盒子，扑面而来一首恬静悠扬的曲子。更让她惊喜的，那蓝缎子的木盒中央立着一个翩翩起舞的芭比娃娃。
雨虽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小姐，但如这般精致美仑的音乐盒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半晌，她才放下手中的盒子，抬头对林如秋笑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茹秋，我太喜欢你的礼物了。”
“你太客气了。”林如秋忙冲雨摆摆手。“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萧国豪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把目光转向对面的林如秋：“湘雨，你看看人家如秋，就是比你心细。”
雨冲父亲做了个鬼脸，扭过头摆出一副“懒得理你”的架势……
跟着又有送高档钢笔的，又有送游戏卡带的，还有送暖手宝，送……
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凝滞的空气，杏黄的灯光……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把整个房间撑得满满的。汗流浃背。
转了一圈到了云这里，他却还想着昨晚的一幕发呆……
雨走后云问林惠珍：“妈妈，我送雨什么礼物好呢？”
林惠珍低头想了一阵：“把我给你表姐绣的那块手帕送给小雨吧，回头我再给她做。”说着进屋把那条绣着山水云月的手绢拿出来，展开道：“她会喜欢的。”
“手绢？”云拧着眉毛睃了母亲一眼，把头扭向一边道。“也太那个了吧。再说了，那是你做给我表姐的，你怎么知道雨会喜欢？”
“那你去给她买点什么吧。”柳孝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
“十块钱能买什么。”云抱着手，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我还不如空着手去呢。”
柳孝义一听火冒三丈，吼道：“不长进的畜生，大手大脚贯了。嫌少，我还不给呢！”说着把钱揣了回去。
“云，别不知好歹。现在家里的条件可比不得从前了。听话啊？”云不啃声，母亲放缓了语气又道。“儿子，我保证小雨会喜欢的，你就相信妈妈吧。”
云慢慢地抬起头……
云慢慢地抬起头，把兜里握得能拧出水来的手帕递给雨：“生日快乐。”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哇！”雨展开那手帕忍不住尖叫一声。“好漂亮的手帕。”她在手里摩挲了一下又摩挲了一下，看着云：“这是你妈妈做的吧？”
云点了点头。
“谢谢！”雨出其不意地在云脸上亲了一下。
萧国豪两口子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没从位置上跳起来。张敏淑横眉立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萧国豪抬了抬下巴，睃了云一眼，翘起二郎腿，满不待见地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云脸颊上两团火烧得绯红，把头低了又低，恨不得要埋到桌子底下去……
他想脱身，可是他跑不了的。礼拜一上课他还得和雨见面。
十三只蜡烛静静地躺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