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义回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东西,上楼时突然听见走廊里有人议论说国豪要接替他的位置,顿时如醍醐灌顶……
他回想起过去的一年,国豪总是对他交给他的工作推三阻四,甚至几次隐隐看出他在从中作梗……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在心里说着:“二十三年的朋友。”——他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颗心突然破掉了一块,呼呼地漏着风。
孝义取下钥匙放在桌上,拿了几样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一张全家福、一支上学时老师送给他的钢笔和一个从家里拿来的暖手器),踱到床边漫无目的地朝下望了望,又转过身来,站在门边等着国豪回来和他道别……
不料国豪迟迟没有出现,眼看下班的时间已经过了仍不见他的身影,孝义只好先行离开。关上门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某种来自深渊里的声音,他隐约意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从这里走出去了。
国豪取代孝义的消息事实上早已在同事之间风传,只孝义自己一直蒙在鼓里。今天有人在矿长办公室看到的任命书算是坐实了先前的传言。他们这会子都摸不实在新上司的脾气,兀自都没下班。
旧部们眼看着老上司离开,却没有一个人起身相送。因为他们知道,国豪就在对面楼的某间办公室里,正贪婪地朝这边窥伺着……
就好像一群观棋的看客,看见自己的邻居在和一个外面来的人下棋立刻跑来给邻居抱膀子……邻居下输了他们本想安慰几句,但一听说来人是居委会领导,立刻调转矛头,把自己的邻居数落得一文不值……
孝义走到楼下时才有两个下属跟了出来,他此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转过身对俩人道:“你们快回去上班吧,不用送我。”
“我们下班了科长。”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些歉意说。
……
自被贬后,孝义变得消沉起来,每天一回家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不想跟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老婆孩子多说一句话。
不过受此事影响更大的似乎还是年纪尚小的云,以前的他——父亲是科长,母亲是茳偃一中的语文教研组长——和矿长的孙子谭承光在学校里被老师同学私下称为“少爷”。现在的他却一落千丈,成了被几个同学背地里嘲笑的搬运工的儿子。
如果说学校里那些细小的变化尚且不那么明显,那么大人们的表现则像是一把暴晒在阳光里的白森森的匕首,迅速地把那些他曾经以为只会在课文和电视里出现的炎凉世态刻入了他的脑髓……
走在街上,一个从前每次看到他都会迎上来拧他的脸蛋的阿姨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扭着腰肢和他擦身而过;一个总爱称他为“小孝义”的小胡子叔叔老远地就把头扭向了一边,像是看见了世仇……
家里冷清了许多,没有了络绎不绝地来找孝义下棋喝茶的叔叔,没有了接二连三地来约林惠珍打牌跳舞的阿姨,就连沙发边上的那台电话也变得沉默了,像是一夜之间由一个爱哭爱闹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稳重矜持的大姑娘。
云和雨打小就是好朋友,加之又住同一个小区,因此每天除了上学一块儿出门,放学一起回家,连晚上写完作业到学校玩捉迷藏、过家家也是形影不离。
但自从俩人的父亲之间发生了那件事,这根曾经把他们牢牢联在一起的直线便突然硬生生地撕裂了开来,变成了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十二岁,两条平行线沿着各自的轨道迅速地拉伸着……
两条平行线,还会有交汇的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