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坐落于群山万壑间的一座山城,它是这片大陆南端最繁华的一座古城,早在熙朝时就是副都,到了大圭朝,他的地位有增无减,成为仅次于天定的经济重镇。
繁华的经济造就了奢靡的生活,这里充斥着各色的茶楼,酒店,行走在大街小巷中的商贩更是不计其数。
在那些富丽堂皇的高楼后面,见不得的勾当也热闹的进行着,妓院、教坊、乞丐、盗贼,他们都在这座看似繁荣的城市中用各式的方法求生存。
而那些高楼里,正襟危坐的达官贵人威风凛凛,他们轻蔑的嘲笑那些挣扎于生死边缘的贫民,而又无耻地从他们身上吸取着利益。
那些高楼,妓院,教坊,茶馆,注定是属于高居于庙堂之上的人,而像载着玄承过河的船夫一样的平民,他们所拥有的只有头上的青天。因为脚下踩着的土地,也不一定是他们自己的。
“小二,温一壶酒,上几个好菜!”
人还未至,声却先闻。玄承不用细听便知那人定是个有内力的高手。
果不其然,当小二把酒菜端上来的时候,一名带剑的粗犷汉子进了门。
他也带剑!
只是衣衫破烂,没有一丝剑客的风度。
玄承笑了起来,自己一个刚出江湖的人竟然也会笑话老江湖?说实话,自己见过的剑客,只有师父和自己罢了。
而他们两个人隐居山林,怎么会知道行走江湖多年的侠客风度呢?
汉子的眼光被吸引了过来,他看的是玄承放在桌上的古剑。
“好剑!也是好灾祸!”那汉子边说边坐在了玄承旁边,这是玄承才注意到他的面容。
本就不怎么俊俏的脸上带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有刀留下的,剑留下的,也有暗器留下的。那些疤痕盘根错节在他的脸上,不仅令人生厌,还觉得有些恶心。
“很丑?”汉子瞪了他一眼。
“嗯!”
“嗯?好小子,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了,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你觉得我会死?”
“这样说下去,你可能会死!”
小二把汉子点的酒菜挪到了玄承的桌上,江湖难,在江湖上的生意人更难。
闯江湖的人至少还有一身本事保自己性命无忧,而他们这些生意人,只能在各种势力的夹缝中艰难求存,偏偏大圭朝又重文抑商,让他们的日子更加艰难。
小二脸上堆些笑:“两位爷,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汉子不耐烦的摆摆手,小二也知趣的退下。
“小兄弟,很久没见到你这样爽利的人了,你也是剑客,交个朋友。”汉子忽的笑了起来,脸上的疤痕随着笑抽搐,狰狞却不吓人。
玄承忽然也觉得他有些可爱,又看着他的剑也绝非凡品,微微一笑道:“好!我名玄承,只是还未请教尊下大名。”
“唉,你我都是走江湖之人,不必客气,如不嫌弃我们就以兄弟相称。至于我的名字吗?江湖人赏脸,呼我一声段大哥,我本名段楼岩。”
“那我以后也叫你一声段大哥就好!”玄承虽反感规矩,却不反对该有的称呼,他未经世故,却天性老于世故。而对于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实在是莫大的悲哀……
“方才段大哥说好灾祸是什么意思?”
“好剑在手,一定得有好功夫防身,否则夜里都不敢闭着眼睛睡觉啊!”段楼岩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如同用力锤击一张上好的皮鼓,他对自己的功夫相当满意。
“明白了。”玄承喝下一杯酒,他还是惜字如金,细细算来他说话最多的时候还是在深山和师父探讨武学的时候了。
“不过好在你认识了我,就不用再害怕了。”
玄承只是笑笑,他很喜欢喝酒,而且很能喝,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只是觉得那股辛辣入喉一直到肺的感觉能让他忘记烦恼。
可是他能有什么烦恼呢?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在深山的时候他烦恼世界太小,而今终于到了广阔的天地,他却依然烦恼。
或许人生于天地之间,就是要承受这一生的烦恼的吧。
…………
“什么?杀张云瀚?兄弟你没搞错吧!”段楼岩听了他来洛川的目的后大吃一惊。
玄承看在眼里却不说话,他知道在江湖中能活下来的人绝非是靠着古道热肠,更多的应该是顺势而为。
侠客,在大圭朝终于也变得虚伪起来……
“段大哥,你没听错。”
“娘的!你小子怕是喝酒喝傻了,你怕是不知道张云瀚在洛川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愿闻其详。”
玄承依旧冷静,他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徒弟,又怎么会怕一个小小的洛川豪强呢?
况且张云瀚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单凭他抢走巧儿让自己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说别的,但是他在朝堂上的势力就不是我们江湖侠客所能对付得了的,更何况,那老小子还养了一大批甘心为他卖命的江湖死士,各个都曾是名镇一方的大侠!”
玄承没说话脸色却有些难看,他只是觉得那些为张云瀚卖命的人根本不配成为侠客,侠客应该是自由的,虽然他如今也不自由。
段楼岩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玄承只听见窸窣的脚步便知道又要来一些所谓的江湖名士了。他再次举杯,段楼岩却不再理睬他,只是自顾自的吃着桌上的菜。
“那个不长眼的东西,也敢在这里说张大人的坏话?”门外一人声音不大,杀气凛然,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如恶犬一般的“侠客”。
玄承没有抬头,只用目光瞟了一眼,那人和自己穿着倒有几分相像,一样的白衣长剑,一样的青巾束发,只是张嘴就喷出粗鄙之语。玄承对他已有七分反感。
随着那人进屋,酒馆的人一哄而散,段楼岩也想走,发现玄承没动,脸色有些为难。
段楼岩压低声音:“贤弟,我们走吧!”
“走?酒还没喝够往那里走?”玄承故意提高了声音。
他的声音不染尘埃,带着少年的纯真,此刻在刚进门的人耳朵里却膈应的很。
那人身后的人恶狠狠的过来,一脚往玄承的酒桌上踢过来,白衣人微微一笑,他想看看这个嗜酒如命的年轻人被人打翻酒桌的狼狈。
寒芒!
鲜血!
酒桌纹丝未动,出脚的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抱着他的断腿哀嚎,说是哀嚎,只是张大了嘴抽着凉气罢了。
他的腿膝盖以下被整齐的切下,他的咽喉上也被穿了一个窟窿。那人挣扎了几下,眼见得活不成了。
没人看到玄承和段楼岩动,但那挑事的人却实实在在的死在了他的桌前。
白衣人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恼火。在洛川这个地方,还没有人敢在他的手下杀人!
段楼岩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战栗的起身,犹如一只筛糠的母猪:“月大侠,不关我的事啊!求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玄承早就知道这位“段大哥”武功平平,却没想到他还是一位空带着剑的懦夫。不过懦夫也没什么不好,相比刚刚死的那个,懦夫可能活的会长一点。
“原来他就是月大侠!”玄承心中一寒,可怜的老船夫还在洛水之上日日摆渡,等着筹足了资金以后给女儿报仇,他不会知道,他所期待的大侠,就已成为了张云瀚手下的走狗。
月大侠努努嘴,段楼岩立刻就会了意,他摘下自己的宝剑,跪在地上慢慢的从月大侠的胯下钻了过去。
玄承有些心疼,却并未阻止。他能帮摆渡的船夫报仇,却不能帮刚刚认下的大哥重塑性格。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生来就觉得低人一等,即使在别人的胯下做狗都觉得是莫大的奢侈。
但他能做的,是尽量让这世间把人当狗的东西减少。不管是月大侠还是张云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