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萦不是有意看那官差的,他只是个穷乡僻壤里来的苦书生,没见过皇城帝都的官差耍威风,一时缺了心眼,多看了会热闹。
可自古,看热闹看到自家房子塌的教训数不胜数,人就是不太爱听这些血泪教训。
“你!有意见?!”那官差用刀指着江萦,他心里正盘算找那只指定的鸡杀给这群猴看,谁知这鸡就自己把脑袋伸过来了。
再看江萦,儒生打扮,青纱白底的衣服,也没长三头六臂,就一个软柿子。
江萦正心想谁这么倒霉,可却见脚步声冲自己而来,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
“官爷,我冤枉,我没有……”
十个刁民十一个都喊冤枉,对付这套说辞官差轻车路熟:“行,你没有?那你说说官爷我这些人抓得对不对?”
江萦心里诚然是觉得官差不对的,可要说抓的不对这不就上套了吗?这套子绑脖子上容易取下来可就难了。
见江萦犹豫,官差得意地催促:“一看你就是乱党余孽,来人拿下!”
江萦脸色煞白,争辩到:“堂堂皇城,天子脚下,衙门里就是这般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吗?”
官差摇头啧啧两声,你看看,这天底下的刁民都师出同门,来来回回就那几句,什么天子脚下皇城王法的,嚷嚷半天没个用。
遂嘲笑道:“是非善恶当然得辨,可乱党也不会写在脸上,当然是抓回去再审了。哥几个磨蹭什么呢?抓人!”
话音落下,几个官差便来势汹汹拿人。
今日黄历怎么说来?为何江萦就吃个瓜子也会撞上这种事!
“我是贡生!你们不能抓我!”江萦道。
原来是国子监未入学的生员,可我刘老五是谁?别说你一个没有官职的贡生,就算四品的大人他也拿过,不差您这一个。
于是道:“贡生老爷就更要遵纪守法,公然挑衅朝廷威严,朝廷养你们可不是叫你们来评反书的。”
江萦来不及反应,两个官差伸手如铁钳一般,毫不客气地将他手臂反反捆在身后,他吃痛地叫出声。
心想麻烦,他可千万不能被抓进牢里,马上就得考试了,要是女儿身不小心败露那才多事!
“慢着。”就在这时坐在江萦对面的那人不慌不忙开口了。
“怎么?还有人不服朝廷管教?”官差提着刀转了个方向指着那人。
那人摇头,指着地面:“不是,这位小兄弟把我腰佩扯掉了,麻烦官爷让他抬个脚。”
领头的官差把刀一放,两脚路就过来了:“腰佩?什么腰佩?我看看。”
他一眼就江萦脚下踩着一块金灿灿的东西,眼尖如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材质。
连忙踢开江萦的鞋子捡起来,暗自掂了一下,好家伙,实心的。立刻正色道:“这掉地上的东西是不是你的还真不好说,待本大人先拿回去核验一番。”
他将金牌揣进袖子里,悄悄拿在手上摸了摸那金牌上的字。摸到最后一个字,笔画倒是简单,可渐渐就有些不对了。
官差僵直地立在原地,手揣在袖里反复摸那字,这一摸似乎就看到了人生的尽头。
“是要回朝都府衙门?”那人问了一声。
这刚一开口,官差扑通一声两腿发软直接就跪下了。
失主惊讶一声:“官爷莫不是腿抽筋了?”
官差爬起来,简直换了张脸:“是是是,我腿上个月被狗咬了,还没好全。”
“那腰牌……还我?”
官差觉得头有点晕,他将腰牌双手递还给那人,两相对视之下,扑通一声又跪下去了:“爷……”
“怎么又摔了?”那人一把将他捞起,又道:“这位小兄弟不是乱党。”
“来人,放开这位小兄弟。”官差哆嗦着站起身,“看来是一场误会……我……”
那人道:“是误会那便走吧?”
“走走走!”官差赶紧吆喝着一干人等带着抓的人逃开了。
这一变故让在场之人措手不及,是个傻子也看出来的人身份不俗,但看官差都那么怕也不敢去问。
官差走了许久才有人低声愤愤骂着:“岂有此理!这些朝廷的走狗!”也有人悄悄斜眼去揣摩江萦对面那人是谁。
“多谢兄台相救!”江萦连忙道谢。
“我没有救你,只是误会。”那人笑了笑,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却如同打了个太极将话头推回来,然后顺便画清了界线。
“小生无以为报……”江萦只能再次表达感谢。
“不必了,我不好这口。”那人也不受,见无书可听索性说了句告辞,从容淡定地走了。
江萦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待那人不见,有人远远问江萦:“喂!兄台可看清过那人腰牌上写了什么字?”
江萦摊手,摇头。他倒是想看,但那腰牌背光又刻的阴纹,官差又拿得快他没看清。
一人道:“黄金腰牌非富即贵!”
这不是废话吗!
……江萦没插话,起身也走了。
回到客栈,赵昌明已经倒头呼呼睡了,路过他房间门口的时候呼噜声震天。江萦在他门口顿了顿,最终还是回房去了。
跟我装呢,赵昌明平常可不打鼾。
赵昌明这一路的伎俩江萦怎会完全不知道?别说他了,就连他身后是谁一直指使,江萦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奈何,因为十几年前的一段往事,家乡里的王知府,多好的一个青天大老爷,就偏偏跟江萦过不去,这次挑贡生本也早就把江萦名字划掉了,可不知道京城里哪位大人物看过江萦的文章,点名要他来。
王知府一路使绊子就算了,只是,之前都还是小打小闹,差点惹上牢狱之灾,有些过分。要不是指着赵昌明这个阔朋友偶尔救助一下,江萦早跟他分道扬镳了。
江萦此次来一是为了进国子监,二是为了参加恩科。
今年皇帝特令开恩科选仕,不知道是不是不信任地方选的人才,点名破制要贡生也参加,与贡士们一起考试争一个魁首,考不上进士的连贡生资格也取消。
此次恩科还有些与以往不同,既不设主考官,也不禁带书籍,更不限参考人员,在国家选材上如此任性,当今皇上也是前无古人了。
考试设在宫内,议政殿前的太极大广场,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一个题目,三个时辰写完交卷就走。
江萦低下头看了看卷子,题目就一道,俩字——剖珠。
“今年在下已经不指望了,只等来年再战。”
已是考完,听的客栈里考生们讨论得热烈。
“我就说圣上今年开卷科考,原来是这样!”
“可不是吗?考题现场出,就两个字‘剖珠’,你说就算你带着书本进去也无处可翻呀。”
一人抱怨:“这哪是科举?这分明是胡闹嘛!读了这么多年书全无用处了!”
“这位兄台你说话可小心些,圣上是明主自有他的用意。”
经过上次教训江萦可不敢再在堂下坐着参与讨论了,他猫着腰避开人群上楼去。
半道遇上赵昌明:“江兄弟,这么晚才回来?”
“是啊。”江萦敷衍了一句,忽地想到他欠自己一顿饭钱,“赵兄你这文思泉涌交卷挺快啊?”
赵昌明嘿嘿一笑,避而不答,反而问江萦:“江兄弟,今儿这考题你做的怎么样?”
江萦摇头摆手,转身就走。
谁知赵昌明追上来,嬉皮笑脸安慰道:“不妨不妨,今日这试题大家做的都差不多。”
江萦没说话,盯着他。
赵昌明被他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你这是什么表情?”
江萦还是不说话。
赵昌明想了想,遂咧开嘴笑着问:“怎么?江兄弟难道是在生为兄的气?”
你看这人,做了坏事又心虚经不起诈,一诈尾巴就露出来了。
江萦连忙摆手:“赵兄说的哪里话,一路花了赵兄这么多银子,理应吃点苦头偿还些。”
“这……”赵昌明眼看瞒不下去,索性不说了。
江萦继续赞许道:“赵兄那个举报可得了多少赏钱?”
“这……”赵昌明尴尬到满脸通红,自己还被个黄毛小子给看穿了?
江萦见他不答,正色道:“你看你,不地道,有银子大家赚嘛!”
赵昌明自知理亏,立刻圆场:“不多不多,三十两白银,一会聚贤楼我做东,给兄弟压压惊。”
正中下怀,江萦推都不推,喜笑颜开的就答应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啊。”